屠光远听了,脸上便露出些凝重之色,顿了顿方轻描淡写道:“不过一些地方上的事罢了。对了,你和那个谁还有来往吗?。”
平儿一愣,下意识地问:“谁?”话才出口,便明白他所指的是赖尚荣。
屠光远也不接言,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鸳鸯是伶俐人,见此情景,便知他父女俩有话要说,忙道:“我到厨房里瞧瞧去”,一边往外走,顺带着把花厅上伺候着两个小丫头也叫了出去。
平儿见人都出去了,便故意百思不得其解状地又问了一句:“父亲到底说的谁啊?”
屠光默了片刻,方不耐烦地皱眉道:“就是那姓什么的小子,你不是说他爹娘在贾家管事儿的那个?”
平儿怔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只管将那小碟子里的六必居酱菜夹了一筷子,就着粥香甜地吃了,方轻描淡写地笑道:“父亲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屠光远抬眼瞅着平儿,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不相信,狐疑道:“不是还跟我说非他不嫁吗?这么快就忘了?”
平儿脸上一红,将身子一扭,不好意思地嗔笑道:“父亲真是,您看女儿这一阵子可有再提过他么?当初不过是因为咱们家落魄了,情势所逼,那样的境地下女儿还敢有什么奢望吗?能嫁那样一个人已算难得了;如今自然不同,他那样的出身怎么能和我们屠家般配?您瞧,女儿都快忘了,您还偏又提起这档子事儿来,让女儿的脸往哪儿搁呀,真是……”
屠光远虽有些半信半疑,瞧着平儿含嗔带羞的脸,再一想她的话,倒也算合情合理。身份不同了,眼界自然也变了,这小妮子如今懊悔也是正常的。因几口吃完了饭,从平儿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手,道:“既然这样,以后就别再有什么瓜葛,让人知道了可不好。你的亲事也该趁早张罗起来了。”
“父亲说的是……”平儿低眉顺眼地应承着:“只是……女儿如今名声已经不好了,只怕嫁人都难了呢……”
屠光远又把脸一沉,瞪了她一眼,道:“还不都是你自己闹的小孩子家家的自作主张乱说话,如今收不了场才害怕了?哎,还是得你爹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父亲怎么收拾啊?”平儿惴惴地抬眼望着他。
“等我慢慢想想。”屠光远轻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就算能想出法子,女儿也想至少一年以后再嫁人……”平儿小心翼翼地瞟了她爹一眼,细声细气地说道:“跟父亲好不容易才团聚了,女儿可不想那么快就出门子,还想在父亲跟前多尽尽孝呢……”
屠光眼睁开眼,脸上由不得就露出笑容,却故意皱了眉道:“你都多大了,还要再等一年?这都快没人要了”,继而又出了会神,自言自语道:“南安王世子倒是跟我说,他不介意你那天的意气用事,他可以在外头替你把面子遮掩上……”
平儿一听这话就急了:“爹呀,我那天不是都跟您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么?怎么您还要让我嫁她?他不过是想借女儿跟咱们司马府拉上关系而已,为了这个,连这么有损名誉的事都肯应承下来,您不觉得这人很可怕么?”
屠光远不语,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仿佛在思考一件极重大的事。
平儿不敢出声,只管满含哀怨地瞅着他。
屠光远却忽然转了话题:“凤姑,你希望什么样的人作你的继母呢?”
平儿一怔,“父亲要娶继母了?”继而想到昨天元春召屠光远入宫的事,脑子里立刻灵光一闪:“是不是太后娘娘要为父亲赐婚了?”
屠光远站起身,背着两手,慢慢踱到窗边,远远望着鸳鸯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那里浇花,缓缓道:“贾家那位琏二女乃女乃的妹子,你可知道?”
平儿心里暗道一句:二女乃女乃动作好快前两天才刚跟自己提了这事,屠光远才从京郊大营回来,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话,深宫里的元春就已然知道此事了……
她一时也分析不出这里头的利弊,想了一会,只得如实说:“我小时候被卖到王家,给琏二女乃女乃作丫头作了几年,见到王家二小姐的次数也不是太多。那时候她身子不太好,常年在屋子里,等闲不怎么出来。但是她的才情倒是极好的,弹得一手好琴……啊,对了,女儿有一把扇子,是二女乃女乃当初给我的,那扇面儿就是王二小姐画的一幅泼墨山水,一会父亲可以瞧瞧;再有,王二小姐的性情也很平和,极少听说她责罚下人的事。”,平儿想了想,又道:“只是,虽然琏二女乃女乃说她如今身子调理得硬朗了许多,女儿还是不大相信她能胜任一府的当家主母,恐怕连子嗣上面都艰难吧?……”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父亲一眼,眼观鼻,鼻观口地轻声道:“当然,女儿见识浅,只是实话实说,最后自然是父亲决定了。”
见屠光远只是沉思不语,平儿又问了一句:“昨儿太后召父亲进宫,是不是就为了这事儿,想把王二小姐指给父亲?”
屠光远点头。平儿仔细想了想,试探地说:“女儿倒还没看出这门亲事有想不妥,父亲觉得呢?”
屠光远将一手慢慢叩着窗台,淡淡一笑:“可是如今南安太妃也想让她的侄女进咱们家的门呢,这倒有些费踌躇了。”
平儿睁大了眼睛,心里不由暗骂一声:“这南安王家真是够讨厌的女儿不行,又来拉笼父亲,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呀”
她的不满全写在了脸上,忍不住冲口而出道:“要是这样,女儿宁可希望是王二小姐进咱们家的门,毕竟女儿对她还算熟悉,我想她持家应该是不差的,人也还贤惠……”
“持家,贤惠,这些都不重要”,屠光远眼瞅着一只苍蝇从院子里飞了进来,一伸手便将它抓在手心里,随手掼死在地上,用脚捻得稀烂,方淡淡道:“前几日我在西山大营,左翼总兵因为贪了两杯酒误了点卯,被佐领官打了四十军棍,降为参领。新提的总兵是南安王的女婿。”
“哦,这……?”平儿一时有些迷茫。
“降职的那个是我的旧部。”屠光远笑了笑,随口道。
“这是……南安王故意给父亲的难堪么?或者是下马威?那怎么今儿又跟父亲说想让父亲娶他们家里的女人?”平儿警觉地望着屠光远。
“呵呵,你小女娃子不懂得这里头的事。”屠光远摇了摇头。
“那父亲的意思是……女儿的的继母是南安太妃的侄女了?”平儿皱了皱眉头。
“不”屠光远沉声道:“是那位王二小姐。”
“哈哈,父亲的意思是,毕竟王二小姐是太后娘娘的表妹,这棵大树好乘凉啊,是不是?”平儿嘻嘻一笑。
“不是因为她是太后的妹妹”,屠光远闲闲地瞅了平儿一眼,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方道:“因为她是王子腾的侄女。”
王子腾……平儿努力想了半天,才依稀想起他好象曾经任京营节度使,后调任九省统制,掌管地方军务多年,也是深得先帝器重的一名重臣,是如今王家最为位高权重之人。先帝行围受伤奄奄于病榻之时,急调了两人回京,一个是屠光远,另一个就是王子腾……
又想起从贾府里知道的那些事:当日先帝弥留之际,立了元春的幼子为新帝,设了四位军机大臣辅政监国:屠光远,南安王,西宁王,再有一个就是王子腾了。如今王子腾还兼着九门提督的要职……
平儿脑子里有些混乱,只觉得情势似乎有些复杂,一门亲事后头倒隐隐显出些风云诡谲之象来了。她模了模脑袋,知道自己虽然还不算太蠢笨,虽然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但是终究只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女子而已,对政治军事一概不得要领,绝对分析不出什么来……她暗暗想:算了,反正再过不久,最多一年,我就要悄悄离开这里了,到那时这里的一切跟我都没关系了。我当下的任务,不过是在离开前,把这里的生活最后安排好而已。
为了不在最后的时间里露了马脚,平儿极少再和赖尚荣见面。如果一定要有什么话说,就仍然是以旧日在贾府时的联络方式:鸽子传书。
夏末的一天,鸽子带来了好消息:赖尚荣的履历已递了上去,核实后放了四川充南县丞,限当年冬至前到任。
平儿接到这个消息,先是欢喜,因为相伴天涯,无拘无束的自由终于快来了;欢喜过后又有些怔怔忡忡的。时间很紧,算着日子,赖尚荣只怕即日就要动身赴任去了,此去万里迢迢,再等他那边安顿好,自己这里收拾妥当,中间只怕会有一年或更久的时间互相消息不通,也不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赖尚荣显然有同样的心情,他在信的末尾说:“明天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了,就去柳叶那里吧,你正好应该去看看她。她前不久刚生下了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