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琉璃碎片划破手指,有的插进了肉里,顷刻间数条殷红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袖口,滴到了大腿上,湿了好大一片,屋子里响起一片惊叫,顿时忙成一团。
端水的,拿帕子的,取止血药膏,清理碎片的,还有人被张妈妈打发着跑出去请大夫了。
顾氏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话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有一刹那在忙碌的人群中怔愣中不知所措,显得格外的突兀。
于氏素有晕血之症,乍一看凌玉棠的手,觉得满眼都是红色,继而满鼻都是腥味,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眼皮翻白,昏倒在一旁的丫鬟百灵身上,百灵和鹦鹉合伙才把身形高挑浑身丰满的于氏拖到一旁去急救,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顿时,屋子里更乱了。
相比较下,屋里的焦点人物凌玉棠却最安静,自始至终都绷着一张脸端坐在那里,如一尊冰雕一样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尽管手指间还在滴滴答答的流血,尽管琉璃的碎片深深刺在肉里,可他浑然不觉得痛,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僵在面前的顾氏,目光犀利,滚动着浓郁的愤怒,痛心,失望,还有厌恶
身边的大丫鬟们端了清水,拿了止血的,消炎的药膏过来,可是,凌玉棠却极度的不配合,不准任何人触碰他的手,伤口里还在流血,他全然不顾,目光刀子一样钉在顾氏的身上,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一次,二爷是真的恼了二太太。
老太太早已从主座上急急奔下来,一把将挡在凌玉棠面前花颜失色的顾氏推到一边,这才把顾氏撞得回过神来。
顾氏看到眼前乱糟糟的景象,看到众人脸上的惶恐之色,还有凌玉棠那道穿越了忙碌的人群投射过来的一道冰线样的目光,顾氏又傻了眼。
老太太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气媳妇,指着顾氏厉声训斥,“平素瞧你也是个端庄贤淑的,今个怎么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紫衫和轻羽那都铁板钉钉的好事,大家都称赞,就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跳出来对自己的庶女挑三拣四,婚事还有改来换去的?多不吉利?老2早晚被你气死”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不管那个做娘的平时道行有多高深,多么的和颜悦色,多么的体恤媳妇,但当触犯了底线,一样会变身咬人的母老虎,此刻老太太就是这样,她的底线就是凌玉棠。
很明显现在儿子显然是被媳妇气到了,才这样,倔脾气一上来,药也不擦了,伤口感染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一扫全无,此刻恨不得将顾氏吃了才好
顾氏彻底懵住了,原本以为举荐紫苑,把这个好机会便宜紫苑,或多或少还能领个功劳呢,没想竟是踩了雷。
“娘,媳妇真的不是有心的,都是为凌家考虑,更没有想要惹恼二爷……”顾氏声泪俱下的为自己辩解,奔到凌玉棠身前,半跪在他脚边,伸手抱着凌玉棠的腿,“二爷,妾身不敢惹恼您,妾身真的是想为紫苑谋个好人家……求求您好歹让妾身为您擦药吧?不少字”
“老2,不管如何这伤口还得赶紧处理才是啊,不然感染了可麻烦了,你为朝廷办事的人,批文件写字什么的,都要靠这种右手啊,可不能废呀……”老太太又急又忧,由春梅春兰搀扶着在一旁老泪横流的劝着,凌玉棠眉眼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睛像一口深潭,幽黑见不到底,紧抿着冰冷的唇,一声不吭。
老太太瞧着二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慌,二儿子什么都好,儒雅斯文的,但骨子里却有一股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劲,那股子犟脾气极少发,但只要一发,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深刻记得前两次凌玉棠这样雷霆大怒的情景,就像入了魔障一样,第一回是为了恳求凌老太太答应哥哥和莲卿的婚事,凌玉棠跪在老太太屋外的院子里,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老太太松口为止。
第二回,是因为哥哥和莲卿远走外乡,跟凌府一刀两断,凌玉棠伤心至极,在床上一连躺了五天,不吃不喝,就那么瞪着床顶的帐篷发呆,等到起床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只剩下半条命。
老太太至今想起这些还余悸未消,显然,这一回凌玉棠又有入魔障的前兆,而且,那个诱因是因为紫苑,为什么只要涉及到跟那个莲卿有关的一切,老2就这样失了心智?老太太悲愤无奈
“我的儿,你可不要吓唬娘,娘上了年纪指不定哪一天就撒手人寰了,求求你,好歹让娘过几年清静日子吧……”老太太想到前两次儿子差点闹出性命之忧,惶恐下忍不住抱住凌玉棠的头嚎啕大哭起来,老太太这一哭,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全跟着哭了起来,弄得跪在那里抱着凌玉棠的腿边哭边忏悔的顾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得了。
很快,大爷凌玉翔带着王大夫匆忙而入,屋里的女人们集体松了一口气,救星终于来了。
于氏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在百灵和鹦鹉的一番折腾下,也终于幽幽喘出一口气,凌玉翔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把众人疏散开,一边指挥着王大夫给凌玉棠赶紧处理伤口,于氏赶紧蹦跶着过来扶着老太太到一边去休息,好言好语的哄劝着,没有谁理会顾氏,顾氏也没有傻跪着,起身帮着端水拿纱布,跟在王大夫的身后转来转去期望用自己的行动来祈求凌家母子的原谅。
千幸万幸,凌玉棠这回似乎给了大哥三分薄面,终于动了动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扫了眼屋里的人,当然,没有看顾氏,声音寡淡,“这点小伤何必兴师动众,我回去自己简单包扎一下便可”
“老2,你又不是大夫,那肉里可是插了许多碎片的,弄不好感染就麻烦了,再说王大夫都来了……”老太太在于氏的安慰下情绪也稳定了一些,见到凌玉棠要走,连忙挽留道。
凌玉棠淡然一笑,把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背到身后,“我虽不是大夫,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跟着二哥在军营待过三年,娘和大哥不要为我担心。走了”
顾氏想跟过去伺候,被于氏拉住了,“弟妹,你也稍停一会吧,这个时候了,还不嫌乱吗?”不跳字。
顾氏看了于氏一眼,于氏眼底飞过一丝冷嘲,顾氏心惊,这个女人难道刚才一直是在装晕?
老太太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大儿子拦住,凌玉翔笑道,“那倒也是,那你自去吧”
等到凌玉棠走出了门,老太太不免抱怨凌玉翔,“你干嘛由着他?”
“娘你可别忘了,玉棠当年可是跟着玉昆一起在军营待过三年,还上过战场杀敌,你想想,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肯定受过伤,所以,这点小伤我们也不要担心,他说了会处理,就自会处理的。王大夫,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你白跑一趟,来,我们去花厅喝茶”
“大爷快别这么说,府上对王某素来关照,跑一趟不算什么。”
“王大夫客气了,这边请……”
凌玉翔领着王大夫去了花厅喝茶,屋子里的人也渐渐疏散开,就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和两个媳妇在。
老太太皱着眉头仰靠在椅子上,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看来,我真是老了,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们玉棠那一身的功夫也是玉昆教的,自从玉昆离开凌家,就再没见过玉棠在听风阁的梅林里练剑了……”
不需要等到第二天,事情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凌府两房,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二爷雷霆大怒的事情,当然,那个让二爷雷霆大怒的原因,却只在暗里猜测,不敢说出口。
当春暖把从外面听回来的事情兴匆匆回来说给紫苑,那个时候紫苑正站在书桌后专心练字。
“二太太真是个无私的,都提了小姐你的名儿了,可是却没过二爷那关。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奴婢还以为二爷平素对小姐是真好,现在才发现打一巴掌隔一层,真正轮到好婚事,还不先紧着自己的亲身骨肉哎,小姐,我真为你不值,还在这里拿着二爷给的字帖练字……”
“放肆,我做什么事情自有主张,哪轮得到你来插嘴?”紫苑轻喝。
春暖脸一红,抬手打了自己脸颊一下,“对不起,是奴婢用词不当,小姐息怒。”
紫苑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在春暖进来前,宋妈妈恰好有事去了一趟老太太那边屋子,已经把当时的情景跟紫苑大致说了一遍,紫苑心里有点乱,乱并不是因为她也巴望文家少女乃女乃那个位置,乱,是因为顾氏的异常无私,还有凌玉棠的意外震怒。
现在春暖这一番话,说的紫苑心里升起一丝烦躁,笔锋的墨汁落了一滴在面前的纸上,好端端的一列字就因为这突兀的一滴墨汁而破坏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