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丁文长并不能完全理解宋舞霞所谓的“珍贵的爱情”,他唯一能确定的:因为是她,所以他愿意永不纳妾,守着她一人。
看着她全心地依赖着自己,他忽然觉得皇帝才是那个可悲的人,因为她从没介意过他的身份,他能真切地感觉到,她爱的是他这个人,即使她口口声声称呼他“奸商”。
想着以往发生的种种,他轻轻搂着她,告诉她,他绝不会辜负她,之后便回城去复命了。
日子又安安静静过去了两日。这一天,宋舞霞正在屋内看书,绿桑突然告诉,宋维德使人通知她,他半个时辰后至松柏居见她。
虽然松柏居依然大门紧闭,禁止进出,但自从懿安长公主离开这里去了大同之后,门禁就没那么严格了。再加上宋维德是长辈,而宋舞霞自己也离开过松柏居,所以这次不可能避而不见。只不过,她也很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让宋维德摆出了:我非要见你不可的架势。
大半个时辰后,宋维德如约而至。这是他近几年唯一一次进松柏居。虽然他尽量端坐着,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四周飘移。很久以前,这里刚建成不久,他曾经来过。几十年过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为了表示尊重,宋舞霞至二门外迎接。远远看到他,便上前行礼。宋维德点点头,神情带着几分肃穆。
进屋了,待丫鬟上了茶,复又退出去,他开口问:“清儿,你应该知道,你姐夫这些日子一直在操练兵马。”
宋舞霞笑着点点头,心中已然明白。上一次,丁文长来的时候就说,皇帝想让他想办法让她去参加阅兵。她能明白皇帝的心态,无非是大男人主义,向她炫耀。当时丁文长推说自己无法说动宋舞霞,而且这样也不合规矩,迂回曲折地拒绝了郑晟睿。
这次宋维德亲自前来,是什么意思?宋舞霞偷偷瞧了他一眼,笑问:“叔父是在担心姐夫吗?”。
宋维德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似在斟酌用词。许久,他放下茶杯,直言道:“你应该已经知道皇上的意思了吧?”
宋舞霞也没瞒他,直接点点头,恭敬地说:“知道是知道,只不过……”她显得有些为难,问道:“叔父希望我怎么做呢?”她把问题扔了回去。
“本来你的婚期将近,是不该到处乱走的,但是……”他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其实——”宋舞霞秀眉轻拧,“我的命是姐夫救的,他又是雁儿、雀儿的父亲,我一直担心他,也想去看看,只是……”这句是她的真心话,只不过碍于郑晟睿的关系,她为难地笑笑,“我一介女流,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再说,别人都以为我正病着。”
“你说的都在理,只不过,皇上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去看看。”说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泛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羞愧的感觉了。
宋舞霞觉得奇怪,月兑口而出:“叔父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这话让宋维德的表情更加尴尬了。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若想在新政的施行上获得他的支持,就必须想办法让宋舞霞去阅兵现场。
施行税制改革可能是宋维德在退休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为官以来,他一直没有大的作为,也不似兄长那样受人尊崇。如若他想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如若他想为百姓实实在在做一件好事,那么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偏偏,皇帝一心想着一统天下,想着让百姓缴更多的税。如今居然拿这种事情要挟他。
一开始的时候,宋维德确实想过让宋舞霞入宫,为宋家固宠。不过那个时候,他知道以太后的态度,她与陆博涛的婚事成不了,这才想退而求其次。可现在,宋舞霞马上要成亲了,皇帝居然还提这样的要求,根本就是一种侮辱。再想想冯继凯所言,宋维德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宋舞霞一直在观察着宋维德神色。看他似有失望之色,顺着他的话说:“如果叔父希望我去,那我就与您一起去,只是不知道大哥、大嫂是否一起?”她说得很慢,故意让宋维德察觉她正努力压抑着情绪。
闻言,宋维德还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只说他回城后再向宋修文确认。如果宋修文不去,那么他会派马车来接她。宋舞霞应诺。待宋维德走后,命人把此事告诉了丁文长。
阅兵的地点在城外的校场。当天早上,宋维德携夫人及宋修武先去了昌平王府,随后与宋修文一起去了松柏居。五个人分坐三辆马车,一路往校场而去。
马车上,宋维德的夫人再次婉转的表示,宋舞霞是时候回昌平王府了。想着婚期只剩一个月,宋舞霞点头应了。两人再无其他话题。不过据宋舞霞观察,自己的婶娘心事重重,这才没空搭理她。
在侍卫的护送下,马车很快到了校场附近,外面的人声渐渐多了。隐隐约约中,宋舞霞听到有人嚷着:“快看,昌平王府的马车不知道孝和郡主……”
“别傻了,郡主怎么会来这里”
……
随着这些议论声,车内的气氛愈加低迷。李氏看了宋舞霞一眼,不咸不淡地安慰:“没事,我与你一起,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宋舞霞这时才明白李氏为何会出现。她微微一笑,道了一声谢。不过以她的了解,就算有宋维德的夫人在她身边,按照郑晟睿的个性,绝对会把场面弄得更难看。
不出宋舞霞的所料,他们一行人才到达校场门口,就有一个满面堆笑的太监向他们走来。宋舞霞虽是郡主,但宋维德毕竟是长辈,因此她与李氏走在后面。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太监是迎接宋维德的,却没料到他直直走向了宋舞霞。
在校场周围围观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太监是何人,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那人是皇帝的“新欢”于公公。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宋舞霞。
宋舞霞低着头,轻声回答太监:“不牢公公费心了,我与婶娘在一起就行了。”
“郡主”于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带着哭腔说:“郡主,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皇上吩咐奴才在这里侯着,就是为了引着您去您的座位。”
宋舞霞抿嘴不语,把目光投向宋维德,然后转向宋修文。现场的空气似突然间凝固了一般。
其实宋舞霞从丁文长那边知道,于公公根本就是太后的眼线,也就是说,当下的事是太后默许的。以太后的行为模式,说不定又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因此她决定把权力交给长辈宋维德,遂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于公公。
沉默间,李氏最先沉不住气,轻轻拉了拉宋维德。宋维德避开宋舞霞的目光,沉声说:“既然皇上一番盛情,修文,你就与清儿一起过去吧”
这话一出,于公公并无任何惊讶之态,只是哭丧着脸说:“宋大人,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随着于公公的坚持,宋维德的脸色更难看了。以往的阅兵,除了懿安长公主,从未有女子出现过。今日皇帝亦没有命任何嫔妃陪驾。如果宋家未出阁的女儿就这样站在皇帝边上,这算什么意思?让文武百官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看?
一行人正僵持着,突然间,几匹黑色的战马自远处飞奔而来。眨眼的功夫,胡三从马上跨下,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位戎装的少年,其中方冀赫然在列。
胡三依然是原来的胡三,五大三粗,圆溜溜的眼睛,胡子拉扎。不过在宋舞霞眼中,他不同了。具体的,她也说不清他到底哪里不同,只觉得从未见过他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与往日不同,胡三没有当众拍宋舞霞的肩膀,反而一本正经对着宋维德、宋修文等人行了礼,最后才对着宋舞霞笑了笑,唤了一声“妹子”。大概觉得于公公碍事,亦或是觉得他碍眼,胡三一把推开他,指着自己的战马说:“妹子,你要不要试试,这马跑起来,就像一阵风,咻一声……”
“大哥真爱说笑。”宋舞霞急忙拒绝,心中叹了一句: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郡主……”于公公绕过胡三,哀求宋舞霞。
“去去去”胡三再次推开了他,用讨好的语气对宋舞霞说:“妹子,你就让他们长长见识,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骑马。”他一直没忘记宋舞霞在碧琰山庄飞身上马的身姿。
此刻,宋舞霞穿着天水绿的襦裙,垂下的长发用玛瑙坠子松松地拢住了,腰间还系着飘逸的腰带。如此淑女的打扮,不要说骑马,就是走路都必须小心翼翼的。
众人皆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胡三。胡三一下子不乐意了,高声嚷嚷:“你们别不相信,告诉你们,就骑马,你们没一个比得上妹子”
大楚的贵妇圈不比唐朝,并不流行骑马。宋舞霞见胡三来了劲,记起丁文长说起,胡三很听方冀的话,急忙向方冀使眼色。
很奇怪的,她确定方冀看到自己的暗示了,可他却似没事人一样,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