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入过他父亲的书房?丁文长站在窗口望着房间。他进门的时候观察过屋子。很整齐,根本没有被搜掠过的痕迹。锁门的是他,唯一一把钥匙也在他手中,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书架,桌子上都已经积了灰,也就是说,如果有其他人进来找过东西,应该不是在近期,而且找完之后还细心地把一切都还原了。为什么?难道家里出了暗鬼?
从小他的父亲就告诉他,伴君如伴虎,爬得越高,摔得也会越重。无论是商场还是朝堂,敌人最怕什么?最怕完美无缺的对手,特别是疑心极重的皇帝。他家这种暗中为朝廷办事的,很有可能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要想全身而退,他一定要留一个弱点给别人,隐藏真正的自己。
丁文长缓缓关上窗子,过滤脑海中的人选。
他的三个弟弟都已娶亲,但并没侍妾,即使有通房也都是府里知根知底的丫鬟。三个弟媳的背景他查得很清楚。三人虽然明争暗斗,但为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同母亲在内,他们都不知道自家曾经为先皇和先祖皇帝办事。不过也有可能他们被知情人挑拨了。
管家,管事之中,知道详情的都是他父亲或者祖父那辈留下的老人。这些人多是家里的家生子,妻儿父母都在他手中,背叛的可能性并不高。
至于他房里的人,通房是家生丫鬟,黄姨娘是在南洋纳的,之前从未来过京城。即便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客人陆菀菊也算知根知底,时间上也合不上。如果是内鬼,会是谁呢?他一边走,一边往张姨娘的院子走去。
守门的婆子见他这么早就来了,急忙叫了一声,屋里的丫鬟马上开门迎了他进去。张姨娘已经起身,一如往常亲自服侍他洗脸,刷牙,又吩咐丫鬟去准备早餐。一番忙碌之后,屋里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了。
见丁文长脸色阴郁,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瘀伤,张姨娘收敛了一贯的娇媚神色,关上门窗,默默站在一旁。
丁文长拿出之前十八给他的纸条,放在茶几上,“你怎么解释?”
“属下——”张姨娘跪下了,咬住嘴唇却不说话。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任务是保护丁家每一个人的性命,丁立轩既是我儿子,你为何明知他已经屡次犯险,还把一切推给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或者……”
“主人,属下绝无异心!”张姨娘脸色煞白,停顿了一下,咬牙说道:“属下本以为十八是主人派来的,所以属下觉得主人认为小少爷不需要属下保护了,因此才给十八留了纸条,望他能不负主人所托。”
“你以为?什么时候你也会以为了?”丁文长盯着张姨娘脸上的表情,想看出些端倪。连他的母亲都不知道,张姨娘并不是他的表妹,她原名小寒,是个孤儿,因为长得和他表妹很相似,所以成了他父亲计划中重要的一颗棋子,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
按照他父亲的计划,他们应该在先皇在位期间就举家离开大楚。当年他们从家乡被逼搬来京城,全家成了人质之后,他父亲就已经开始了行动。拓展丁家的生意,让皇帝安心。寻找海外落脚点,先把祖父母送去,再把他的几个弟弟分批送出去,然后他再找理由离开,最后是他的父母。
以先皇的为人,绝不会让丁家的子孙同一时间离开京城,所以丁家需要一个长子嫡孙留下当人质,因此有了张姨娘与丁立辉。
一开始丁文长并不同意这个计划,因为他父亲生怕他和张姨娘以及她的孩子生出感情,不止禁止他们有夫妻之实,还要他亲眼看着其他男人让她怀孕。这样对一个女人太残忍了。
可当他知道了先皇暗中对丁家的步步紧逼,知道了父亲自己其实也是保障他能离开的棋子,他默然接受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才刚开始,不止他父亲死了,正当盛年的先皇也过世了,而现在的皇帝比先皇更懂得猜忌,也更残忍。
丁文长轻轻叹了口气。正因为这个计划,他愈加难理解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他娶权贵之女。他知道,以他父亲的手段,为免他将来有牵挂,他应该不会让宋舞霞生下他的孩子才是,可孩子还是生下了,之后还发生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甚至临死也不对他交代清楚。
张姨娘听到叹气声,偷偷看了丁文长一眼,紧抿嘴唇,一句不吭地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了孩子的说话声。张姨娘似忽然恍悟般,开口说道:“主人,属下一直知道自己和辉儿的命运,属下绝不会逾矩。”
“好,那我来问你,轩儿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张姨娘咬了一下牙,说:“难产而死!”
“啪!”丁文长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还不说实话!”人根本没死,何来难产之说?
“老爷说她是难产而死的。”
丁文长看着张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给宋舞霞下毒,企图让他们一尸两命的是他的父亲?可如果他的父亲连宋舞霞都要杀,又为什么要娶呢?即便命他娶她有不得已的原因,可杀她又何必一定要等到生产的时候,他应该多的是机会与手段。另外,深居宋府的宋清霜是如何知道姐姐有危险的?宋维德在难产事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越想越觉得糊涂,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这事就算你说得过去,上次轩儿出府的事,我暂且相信你无力阻止他们出府,也确实找人去救了,只是被陆昊然抢先出手了。今日我只问你书房的事,不要告诉我,我不知道有谁去过父亲的书房。”
“有其他人去过老爷的书房?”张姨娘抬头。脸上是纯然的讶然,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各个院子都有你的人,府中的每件事你都应该知道才是。你说,你让轩儿多次涉险是因为不敢太明显地救他,生怕暴露你自己的身份。可监视着父亲的书房应该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吧?。”丁文长慢慢地问。
“属下确有照主人的吩咐找人看着老爷的书房。就像属下上次汇报的一样的,除了老爷刚过世的时候夫人和主人去坐过几回之外,只有属下带着丫鬟去打扫过。自从主人说,没你的命令,谁也不许进老爷的书房之后,属下便再也没去过了。”
丁文长将信将疑地听着,房间中又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不让我见爹爹?”门外是丁立辉的叫嚷。丁文长听着,心重重一沉。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一直不敢与他有太多的接触,以免生出不必要的感情,但自从与丁立轩相处之后,他忽然觉得,父亲的整个计划对张姨娘很残忍,对丁立辉更残酷。
一个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他的命运从她母亲怀孕那刻就被注定了。如果计划继续执行,只要皇帝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大楚,那么丁立辉就是第一个被杀的,与他的亲生母亲一起。
张姨娘也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她用力咬着嘴唇,咬出了一条血色的印记,白着脸说:“主人,属下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主人自今日之后再也不会信任属下了,但属下还是不得不提醒主人,按照老爷原本的计划,辉儿是嫡长子,是主人留给皇帝的质子。可如今,他只是庶长子,而且家里人人都知道,主人如今最喜爱的是轩少爷,辉儿已经没有成为人质的资格了。”
这话让丁文长如遭雷击。他居然忘了这一点!
自从在碧琰山庄与儿子相遇,看着他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想修补两人的父子关系,总觉得两人之间是有某种内在联系的。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子了,即便不知道宋舞霞还活着,即便不是因为对妻子的愧疚,他也本能地想让他唤一声“爹”。
张姨娘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如今丁立轩才是他的嫡长子,还是已故宋太傅的外孙。以后如果他用并不十分光明正大的手段娶了宋舞霞,当今的孝和郡主,他就更加走不了了。他能狠心地留下张姨娘和她的儿子,但他绝对不能留下宋舞霞与丁立轩。
往深了想,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将心比心,当他误会胡三曾与宋舞霞发生过什么,即便明知道是胡三救了宋舞霞,他还是气得想杀了胡三,四处破坏他们的买房计划,希望眼不见为净,对那个酷似宋舞霞的孩子也是满心厌恶,恨不得他们根本从来都不存在。
他都想杀人了,本身已对丁家充满猜忌的皇帝又是怎么想他和丁立轩的?是不是早已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了?这样想来,现在的他根本是在老虎嘴上拔毛,很可能让他们父子陷入万劫不复,甚至株连丁家的九族。
张姨娘并不知道丁文长所想,她见他不接话,重重磕了一个头,哀求道:“辉儿不是主人的孩子,但他是属下养育了七年的儿子,属下愿意粉身碎骨,只求主人能给他一条活路。”
(我果然是悲剧,3k也要生死时速。明天开始尽量固定在晚上七点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