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博涛本想告诉宋舞霞。普天之下,唯有太后的话,郑晟睿才能听进去几句,至少表面上是不会拂逆的。听到她说自己把太后得罪了,只得把这些话咽下,询问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宋舞霞一五一十把后宫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陆博涛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君夺臣妻有辱帝王贤名,为什么要让金公公在内外命妇面前跟着宋舞霞?他不知道郑晟睿打着什么主意。如果太后没有把宋舞霞遣出后宫,宴会过后她随着金公公去见了皇帝,那么她的名声算是毁了。
太后的言行也让陆博涛很是不解。孝义郡主在贵妇淑女圈也算“名声显赫”了,太后怎么可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转而去质问宋舞霞?这些年,太后一直潜心礼佛,很少发怒,今晚为何会因她的几句话就大发雷霆,甚至还要亲自主持七夕会。
看着陆博涛阴晴不定的脸色,宋舞霞低下头,紧咬着嘴唇,满心挫败。虽然贵为郡主,华衣美服,锦衣玉食,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的生活实在太累了,而且自打回京之后,她一直被深深的挫败感纠缠着。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她小声问。
“没有。”陆博涛下意识回答,看到她情绪低落,很肯定地说,“你没有做错。”事实上,他也觉得,今日如果不是太后把她赶了出来,事情恐怕会更糟。
宋舞霞苦涩地笑笑。她觉得陆博涛只是在安慰她。可是争论她有没有做错根本没有意义。在馨宁宫中,即便她已经意识到得罪太后是一个错误,她依然还会那么做,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要一想到郑晟睿,她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作为现代人,她不会因为被男人**而自杀,但如果要她和那样一个男人坦诚相见,她觉得还不如杀了她比较省事。
“大楚有没有什么暗杀组织?”
陆博涛侧目。
“真想找人把他毙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宋舞霞负气地说。
“弑君不止要诛九族。”他认真地回答。
“扑哧”,宋舞霞掩嘴而笑,“我开玩笑的。”
陆博涛没料到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但见她笑了,他的心情不禁也明亮了几分,嘴角染上了笑意。
“你应该多笑笑,不必太为我担忧。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绝处也能逢生……”
听着她语无伦次。看着她怔怔地望着自己,陆博涛欲伸手为她拨开垂落的一小捋发丝,手却在半途僵住了,然后讪讪地放下,状似随意地说:“这些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宋舞霞把他的动作看得分明,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笑着点点头,“那好,你来说吧,我听着。”
陆博涛再次惊讶,没料到她有这么活泼的一面,错愕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们是那么的不同。很明显,她根本不能适应当下的生活,她一点都不适合京城的复杂情势。他想保护她,可是他能做的十分有限。
见陆博涛望着自己却不说话,宋舞霞以为他又在透过自己的外貌想象情人的模样。虽然自认没法和宋清霜比,但她一点都不喜欢成为替代品。
“快说啊,我等着呢!”她索性站起身坐到了他身旁。她明知自己的行为不合规矩,甚至会被他认为自己不知廉耻。不懂检点,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陆博涛一向是温文守礼的,即便与宋清霜的交往,两人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绿石山下,他思念宋清霜,可直至鲁苍南点了她的昏睡穴,他才敢靠近她。突然间,她居然就这样坦然地挨着他坐下了。碧琰山庄中他受伤的时候,驸马府的小院内两人独处时,她的很多举止都在挑战礼教的底线,可他居然并不反感。
虽然心里并不厌恶,但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往后倾了一点点,略带不安地说:“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不经意的举动让宋舞霞有些受伤,觉得自己被排斥了。她微微往边上挪了挪,调侃道:“我得罪了太后,以后的日子可能更难过了,作为朋友,你不安慰我几句吗?。”
“朋友?”陆博涛看着她悄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疑惑地重复。在他所受的教育中,男女是不能做朋友的。他们是朋友吗?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他觉得很混乱,不懂自己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安排这场会面。宋清霜是高高在上的,他们谈诗论文、博古论经,与她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从没遇过那么聪慧,那么善解人意的女子。
眼前的宋舞霞虽然与宋清霜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发现,她只是一个小女人,会哭会笑会做傻事。需要人保护的女人。相识至今,从未见她吟诗论政,即便是弹琴,她教双胞胎的都是一些奇怪的曲子。
不同于宋清霜对一切的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她虽然很努力,有时候也很聪明,很有胆识,但她似乎总是会把自己陷入险境,让人放心不下。
一开始,陆博涛知道,自己帮她纯粹是为了宋清霜,可现在,他做的一切只因为她是宋舞霞。
虽然两人都尽量想拉开相互间的距离,但马车再大,空间也十分有限。隐隐约约的,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宋舞霞对自己的冲动很是懊恼,可现在再突然坐回去又显得太突兀了。她只能僵硬地坐着,寻找适合的机会,试图不着痕迹地回到他对面。只是,当下应该说些什么?
“我……”她喃喃。她知道不能谈宋清霜,可除了宋清霜,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联系。“不知道大哥在牢里过得怎么样。今天皇帝没有达到目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是我连累了他,如果不是我,他在山庄肯定过得比现在好。雁翎和雀翎很懂事,可是我知道她们一定很想念大哥,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宋舞霞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开始她只是无话找话,可情绪一旦被带动,她忍不住开始自责,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留在碧琰山庄了,胡三就不会被关入大牢。双胞胎也不会想念父亲却不敢出声。
陆博涛默默听着,见她一副强忍着悲伤的模样,心中就像堵了一大团棉花。
“如果你想哭,那就哭吧!”
“什么?”宋舞霞没有听清楚,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说得很无奈,无奈中带着些许的宠爱,就像他们是男女朋友,而他想安慰她。
马车适时的颠簸了一下,很轻。两人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陆博涛却顺势扶住了她的肩膀,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松手。
她很伤心。
我们有未婚夫妻的名分。
昌平王府终究不是她的家。
也许我们终究会成亲。
……
千头万绪中,他向她靠近了些许,然后收紧手臂,把她安置在自己肩头,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无暇思索陆博涛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舞霞的眼泪自眼角滑下,因为她不知道如何救胡三,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雁翎雀翎。
“我该怎么办?皇帝一定不会放了大哥的。我又把太后得罪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很想讨好太后,可是她似乎很讨厌我。我不该得罪她的,可是我又不想去见皇帝。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道大哥正等着我去救,我却只顾着自己……”
因为哭泣,她的口齿并不清晰,但陆博涛听得很清楚,每一句都听明白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肩膀。那种咸咸的,温热的感觉透过衣裳渗透到了他的皮肤上,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轻了,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了,但她的手依然抓着他的衣襟,似一个无助的小孩,她的下巴仍旧搁在他肩膀上。可能因为她哭了很久,他觉得肩膀有些酸涩。这种酸涩一直蔓延到他的血管。
“少主,马上就要到昌平王府了。”
鲁苍南的声音惊醒了宋舞霞,她急忙推开了他,小声说:“对不起,我……”她说不下去了。
陆博涛对车外说了一声知道了,目光却一直在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
抱都抱过了,也不差擦眼泪了。他这么想着,用右手的手掌抚住她的脸,大拇指划过她的脸颊,擦去残留的泪痕。
宋舞霞没料到他会这么做,错愕中往后靠去,“嘭”一声,她的背嗑在了马车上。
感觉到她的抗拒,陆博涛往后坐了少许,拉开距离正色说:“关于胡三,我会暗中打点一下刑部。总会有办法救他出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把我盯得很紧,我恐怕不能去昌平王府。你身边可能有别人的眼线,我也不方便给你送信,你自己万事小心。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要做傻事。”
宋舞霞木然地点头。
陆博涛看着她呆愣的模样悠悠叹了口气,“如果在皇上措手不及的时候我们就成亲了,我还能用陆家的身份保护你。可现在……”想起被郑晟睿活活捅死的小狗,他心中的忧虑更重了,“看来要先让皇上对你死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