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懿安长公主一向说风就是雨,莫说是丁文长这种无品无阶的皇商,就算是达官贵人,皇亲贵胄,她也是一辆马车,说见就一定要立马见到。
安抚了母亲,丁文长跟着管家往外,一边走一边询问,自己的母亲去大理寺是谁跟着的,临去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管家思索了片刻,摇头表示并没什么特别的访客,只说在胡三被封郡马的消息传来前,丁夫人见过驿站送信了的丫鬟,听到消息后谁也没见,直接让他备车去了大理寺,还吩咐他,不许任何人去添香楼找丁文长。
管家生怕闹出事情,又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只得亲自跟着丁夫人去了衙门,找了自己信得过的小厮去ji院找丁文长。
听完叙述,丁文长默然。既然上一次吉雅郡主能假扮丫鬟混入丁家找他,那么她也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再次扮成丫鬟去见他的母亲。当然是不是吉雅本人并不重要,重要的,他的母亲收到过驿站的信件。
至于另一件事,从丁家去大理寺,不止路程上比去添香楼远,马车穿过闹市,时间上应该比小厮跑去找他更慢,更何况,把状纸送到大理寺少卿手中,少卿入宫,皇太后得知此事等等这一系列的经过,没理由他的母亲比他先回丁家,除非其中有什么猫腻。
好似知道他怎么想的,管家内疚地说,他派去找他的人半途与人产生了争执,打了起来。等他得知此事再派其他人去报信,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在这种非常时刻,丁文长绝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可是谁想把事情闹大呢?把丁家扯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一心为家族复仇的吉雅郡主?他无凭无据不能去质问对方,也不想与她有过多的接触,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但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不断在背后使小动作,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走到院子门口,公主府派来的人已经侯着了。如往常一般,丁文长用银票询问长公主因何事找他,第一次银票被退了回来。他心中有些忐忑,借口换衣服回了自己的屋子。管家很少看到他如此凝重,亦步亦趋地跟着。
换了衣裳,喝了口浓茶,丁文长慢慢整理着思绪。
他的母亲不想离开大楚,他又何尝愿意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可父命难为,流落异乡总比满门抄斩来得强。有时候他隐约觉得,迫使他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全完因为他们家曾是皇家密探,他的父亲可能知道某些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皇帝想要斩草除根?
想到郑晟睿,他有情不自禁想到了宋舞霞。宋家作为开国功臣,曾一度权倾朝野,可自宋维善死后,真正的宋清霜死了,而假扮宋清霜的宋舞霞正身处漩涡的中心,身不由己。宋家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宋维善想急流勇退,辞官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将女儿嫁他?
“大少,长公主不喜欢等人。”
管家的声音唤回了丁文长的思绪,他放下茶盅,吩咐道:“你让各店铺的管事传出话去,就说苏娜公主与吉雅郡主入宫前如果想添置什么物件,我们的店铺全都免费奉送……”
“大少”管家错愕。要知道丁家卖的都是精品,这免费……更何况入宫的东西都有定制,由礼部和内务府承办,哪里用得着自己去买。他愣愣地看着丁文长,见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冷然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小声确认:“大少是想让吉雅郡主不得不入宫?”
“你照办就是了。”丁文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大门而去。
打着长公主旗号的马车,众人远远见到便识趣地早早避开了,所以丁文长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公主府。见领路的太监带他走的并不是平常的路线,他忍不住问:“敢问公公,我们现在不是去公主会客用的花厅吗?。”
公公神秘一笑,眼神带着暧昧,恭敬地说:“丁大少跟着奴才便是了。”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两人转入了一个精巧的小园子。丁文长暗自皱眉。他也算公主府的常客,但一般情况公主都是在外院见他,可今日他却被带入了男客不该入内的内院。
远远的,一棵参天大树下的八角亭吸引了他的注意,粉色的细纱在风中飞扬,模模糊糊地印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如果公主有其他客人,在下可以在外面稍等……”
“大少不必担心,说起来这位客人您也认识。”
太监的回答让丁文长心中一紧。他当然知道长公主与宋舞霞有些私交,难道……他心中有些期盼,却又有些迟疑。
如果宋舞霞不是孝和郡主,不是宋家的女儿,不是陆家的未婚妻,不是皇帝想得到的女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会带着她一起离开大楚。当初在皇宫之中,在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她那刻,他就曾这样暗下决心。可惜他是丁家长子,必须肩负起家族的责任。
看到丁文长对着人影发呆,太监小声唤了一句,“大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如果见到她,应该说什么?”他暗自思索,突然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应该把儿子一起带来。想到丁立轩依然没放弃“弃父寻母”的心思,他心中满是后悔,不止因为自己之前对儿子的忽略,更因为不久之后,他们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如果大婚的时候我好好待她,如果我早日发现换嫁的事,如果丁家没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他的心中有很多“如果”,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如果”。
亭子中,懿安长公主歪在藤椅上,吃了一口丫鬟送上的冰镇葡萄,慵懒地问:“会弹《夜思》吗?。”
柳依依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轻轻摇头,“回公主,奴婢不会。”她已经看到了正向她们走来的丁文长。不同于初时的害怕,此刻她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丁家大少关系匪浅。她是官ji之女,丁文长没办法帮她赎身,但长公主可以。“难道是丁大少求了公主?”她忍不住往亭子外瞧了一眼。
“那《栀花别》呢?”公主的声音依然懒懒的,但看着柳依依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一分讥讽的笑意。
“回公主,奴婢只会一点。”柳依依俯首回答。琴就在她的面前,但没得到命令她不敢动手。
“你知道吗?有人十二岁就会弹《夜思》了。”
柳依依不敢接话。全城的人都知道《夜思》是禁曲。以前出于好奇,她也曾看过曲谱,别说是十二岁,对普通人而言,练习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够弹那首曲子。
长公主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拿起案几上酒杯一饮而尽,喃喃:“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从这个角度看,你和她真的很像”
柳依依不知道长公主口中“她”指的是谁,不敢贸然接话,只能低眉顺目地俯首而立。
人有时候很奇怪。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或许能有赎身的一天,可如今,想到自己因为丁文长而有幸出现在公主府,也许很快就能月兑离ji院,心中的希望像野草一样蔓延。“只要公主一句话,只要一句话,我的一切就能完全改写”她的心中只剩下这句话,完全忘了一开始她只是想报恩而已。
事实上,初初的几天她真的只想帮他,可日日相对,夜夜而眠,即使她并未真正成为他的女人,即使他清醒的时候很少与她说话,但喝醉之后他的温柔,他的无奈,他凝视她的眼神,一切的一切让她发现,她已经变得贪心了。
“怎么,不好奇吗?不想知道自己像谁吗?。”长公主冷笑着问。在未出嫁之前,在后宫之中,她看多了这样的神色,多得已经麻木了,多得已经不屑了。
柳依依学的就是察言观色,听到公主的语气,心中一惊,惶恐地说:“奴婢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真要说起来,倒是本宫的不是。你与她,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尘土,不……”长公主停顿了一下,放肆地笑了起来,“不,本宫这么说似乎侮辱了尘土,与她相比,你不过是……”她没有说完,见丁文长走近了,收敛神色,淡淡一笑,转而说道:“就弹《栀花别》吧”
虽然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命如草芥,但听别人当面指责自己连尘土都不如,柳依依还是脸色微变。不过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大楚最受宠的长公主,她只能敛下伤痛,跪坐在地上,芊芊玉指抚上了琴弦。
在琴音响起的那刻,太监为丁文长撩开了纱幔,他清楚地看到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期盼中的那人,而是添香楼的柳依依,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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