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长知道,就算他的母亲没有把状纸送上大理寺,他也进不了昌平王府的大门,更别说见到宋舞霞。远远望着紧闭的大门,他心中的抑郁之气更甚。
“我和她本就不该有牵扯。她是功臣之后,帝师的嫡长女,理应入宫为妃,成为尊贵的皇贵妃,而我不过是商人,卑躬屈膝周旋在名门贵胄间的商贾。如果不是那场错嫁,终其一生我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他喃喃自语,转身而去。
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昌平王府”四个金漆大字。“如今我即将远走他乡,而你也将嫁入门阀世家,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想起陆博涛温和的笑容,他艰难地扯起嘴角,抬头望着慢慢消逝的夕阳余晖,自言自语:“现在不过是让一切回归正途。”
他背对昌平王府而行,漫无目的地走着。眼见着天慢慢黑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商贩门挑着担子回家了,街边的屋子升起了袅袅炊烟,期间夹杂着女人的吆喝声,小孩的嬉闹声。
回家天黑了,累了,人们都会选择回家,可他却不想回家,不止因为守在丁家大门口的吉雅郡主。
自小,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是丁家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所以当弟弟们在母亲身旁撒娇的时候,他只能跟着父亲在书房学习算账。十多岁,当同龄人连城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远涉重洋,学习如何与洋人做生意了。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事实上,若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肩上的责任,谁愿意风餐露宿,终日奔波?
从小到大,与他最亲近的就是他的父亲了,可现在父亲已逝,留下的除了一堆他无法想明白的秘密,只剩下一条遗命:带着全家老少离开大楚。
离开为了那些被他父亲带入棺材的秘密,他必须毁了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举家逃亡海外。有时候他很想抓着父亲的领子问清楚,他在为皇家办事的时候到底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一切。
“娘,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孩童稚女敕的声音吸引了丁文长的注意。街边,一对母子手牵手,望着同一个方向。两人穿着粗布衣裳,女人的头上连一只簪子都没有,但当他们看到了远远走来的身影,眼中染上了幸福的笑容。
“我和她并不是全然没有牵扯”丁文长停下了脚步,看着小男孩明亮的眼睛。想起时刻准备着离自己而去的儿子,他的脸色满是苦涩的无奈。他已经在物色可以牵制十八的人,到时他会安排儿子和他的母亲一起走,毕竟越早走的越安全。
“将来他一定会恨我分开他们母子,可即便我愿意,她也不能带着他嫁入陆家,所以——”他猛然转身,朝着昌平王府疾步而去。
“呯呯呯”他用力敲着王府的大门。
“吱呀”一声,一旁的小门打开了。守门的小厮看了他两眼,客气地问:“请问公子有何事?”
“我要见孝和郡主。”他是赌气似地回答。
意料中的,小厮平板无波地回答,时辰晚了,郡主不见客,连他是谁都没问,“嘭”一声关上了门。
再次敲门,这次开门的是年纪较长的门房,他认出了丁文长,却给了同样的答案,只让他留下名帖,声称安排妥了时间,会让人去丁家通知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挂上了树梢。理智告诉丁文长,不管懿安长公主的目的是什么,此时他应该去添香楼,在人前对柳依依嘘寒问暖,扮演败家的纨绔子弟。可他只是漫无目地沿着王府的围墙慢慢走着,想着皇觉寺的厢房中,她抱着他们的儿子,一大一小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他娘的,老子说可以吃就可以吃”胡三的大嗓门自不远处的门缝中传出。
丁文长疾走两步,惊讶地看着从里面透出的烛光。他知道面前的应该是昌平王府后花园的角门,只是不解胡三为什么会在门后,毕竟后院不应该有男客。他与胡三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可是姨妈会不会生气?”
“姨妈?难道她也在?”丁文长心中一阵狂喜,用力拍打着木门。
“是谁?”胡三不耐烦地怒吼,骂骂咧咧地往大门而去。
“郡马爷,您坐着,让小的去开……哎呀”
随着小厮吃痛的呼声,紧接着又是胡三的大嗓门:“老子又没残废,要你小子多管闲事”他拉开了门栓,打开门,见丁文长站在门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嚷嚷道:“丁兄弟,你来找我喝酒的?”他使劲拍了一下丁文长的胸口,害得刚想回话的人打了一个趔趄,咳嗽了起来。
胡三抓起他的胳膊就往院子内走,一边走,一边说:“我都没使劲,你咋和宋家那小子一样的,一样的……”他词穷。
“爹爹,是弱不禁风”雁翎接话,好奇地看着丁文长。
“对,对,就是这个词”胡三连连点头,回头问丁文长:“对了,丁兄弟,你咋知道我搬来这里了?”
丁文长顾不得回答胡三的问题,试图找出熟悉的身影,可惜,令人失望的,院子中站着的,坐着的人很多,但并没有他想见的人。
“爹爹,他是谁?”雁翎眨着大眼睛问。
“我知道”雀翎盯着自己面前的桂花糕,一副想吃又不敢的模样,讪讪地回答:“他是丁家哥哥的爹爹,我在山庄见过。”
桂花看了一眼雀翎,按下心中的狐疑,上前两步对丁文长行了一个礼。因为桂花糕生意的事,她见过丁文长,但他脸上那种寻人不得的失落让她不解,他在找谁?难道……
胡三一点都不发现丁文长的心不在焉与桂花的若有所思,他半强迫地把他推到石凳前,指着双胞胎说:“这是我女儿,这个是雁儿,这个是雀儿,很漂亮吧?。”
丁文长不可思议地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她们和她很像,就算是她被缩小了一般,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雁翎看看丁文长,又看看妹妹想吃桂花糕又怕挨骂的苦恼模样,拿起雀翎面前的糕点,爬下凳子走到丁文长面前,稚声稚气地说:“这个给你吃。”
“姐,那是我的”雀翎抗议。
“可是姨妈说过,睡觉前我们不可以吃糕点。”雁翎一边回答,一边抓起丁文长的手,把桂花糕放在了他的手心。
雀翎不满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爬下凳子,拉住胡三的衣角撒娇:“爹爹,你看姐姐,她刚刚都吃了桂花糕,却把我的给了别人”
胡三一把抱起小女儿,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不就是块桂花糕嘛”他瞪了桂花一眼,恶声恶气地说:“还不去再拿一块,再帮我和丁兄弟拿壶酒来”说话间他已经在丁文长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把雀翎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雁翎爬上胡三的另一个膝盖,又看了丁文长两眼,见他只是拿着桂花糕,问:“丁叔叔不喜欢吃桂花糕吗?丁大哥很喜欢吃呢”
“是吗?。”丁文长显得有些不自然,又环视了院子一遍,确定没有他要找的人,连一直跟随她的丫鬟也不见。
桂花更加确信他正在找人,但院子中人多口杂,她也不能问什么,又见胡三凶神恶煞似的瞪着自己,只能依他的要求进去拿酒,心中暗暗揣测丁文长与宋舞霞之间除了桂花糕,是不是还有其他联系。
“丁叔叔,丁大哥为什么不来看我们,我们都很想念他”雁翎问。
雀翎依然对姐姐夺走自己的桂花糕去讨好别人心中不满,嘟着嘴揭穿她:“丁叔叔,姐姐是想看你家的金碗,金筷子”
丁文长本就不会与小孩相处,面对这样的问题更不知如何回答。胡三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哪里看得出丁文长的不自然,追着女儿的问题问:“丁兄弟,你家用金碗,金筷子吃饭吗?。”他啧啧称奇,看了看膝盖上的双胞胎,感叹:“你比她们死去的娘还要麻烦”
桂花端着酒壶、酒杯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丁文长尴尬地回答:“那些不过是摆设,平日里还是银的比较顺手。”
为免气氛更尴尬,她放下酒壶,对着双胞胎招手:“快到睡觉时间,桂花婶送你们回秋水阁好不好?”
虽然有些不舍父亲,但两人已经习惯临睡前听宋舞霞讲故事,也怕因为误了睡觉时间而受罚,只能慢腾腾的,依依不舍地爬下胡三的膝盖,慢腾腾地和父亲道别。
丁文长见胡三的注意力完全在女儿身上,想起儿子望着大门的神情,想起他只对宋舞霞才会展现的笑容,他慢慢站了起来,默默移动到桂花身旁,悄声说:“麻烦你帮我对孝和郡主传一句话,就说:如果想彻底解决今天的事,请她明日下午到这里相见,她要的文书……”
他的话未说完,因为雁翎、雀翎已经与胡三道别完了。他只能轻轻模了模雁翎的头,笑着说:“明天下午我带丁大哥来找你们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