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当宋舞霞拼凑出郑家从称帝至巩固皇权的全过程,脑海中浮现的唯一一句话: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北宋初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夺了石守信、高怀德等禁军高级将领的兵权;而大楚的太祖皇帝郑长云一统中原后的第一件事,用皇后的位置,换取了兵权以及陆家嫡支永不领兵、永不参政的诺言。
如今,赵嬷嬷问起苏家会不会是前朝降臣,宋舞霞突然想起,大楚的太守与北宋的节度使由实职演变为虚衔根本就是异曲同工。
赵匡胤把节度使兼领“支郡”收归中央管理,郑长云用各种名目在太守的“领地”建立了府衙,直接向中央汇报;赵匡胤命各地官员把地方财政收入运上京城,郑长云设立了专门的收税部门;赵匡胤下令,所有的死刑案都要由刑部覆查;郑长云在各路提刑使之上设立了提点刑狱官,行使司法权。在兵力上,两人不约而同把精兵选入了中央控制的军队,只留下老弱残兵供地方杂役。
不止如此,他们在“兵也收了,财也收了,赏罚刑侦一切都收了”之后,利用原有节度使、太守的死亡,迁徙,退休等各种机会,委派文官取代地方的长官职事,每三年一更换。慢慢的,原本的“土皇帝”变成了虚衔。
北宋的节度使还好,至少那是优待有勋劳的大臣的荣誉头衔,可大楚的太守,和各地府衙的牧一样,是封疆大吏们被打入冷宫,驱除出政治圈的信号。
在宋舞霞看来,赵匡胤与郑长云一样,都是“武夫”出身,北宋的中央集权专制统治的建立很大程度应该归功于宰相赵普,那大楚的郑长云背后又是谁呢?她的父亲宋维善?同样是开国功臣,两朝为相,同样在官场沉浮多年,同样曾权倾朝野,死后又都被追封为王……太多的共同点,唯一的差别,赵普寿终正寝,而宋维善很可能是被谋害的。
既然绿荷说,苏四娘的父亲曾在郑州见过宋维善,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很多看似无关的事情其实都是有联系的。只可惜,她对这位父亲没有丝毫记忆,而朝廷的很多事情,除了赵嬷嬷的零星所知,仅剩下柳县的县令夫人偶尔讲起的“京城八卦”。
遣走了赵嬷嬷,宋舞霞又拿出了地图。虽然此时的地名和现代有些差别,但按着长江、黄河的位置,她相信,当下的徐州就是古时的彭城,素来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是兵家必争之战略要地和商贾云集中心。既然徐州是如此重要的要塞,那么宋维善在郑州见的是提举学事司的学事使,还是祖籍徐州的徐州太守?而且为什么是郑州?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目光在郑州和西京间徘徊。因为地图上并未标注比例,她无从知道两地相隔有多远,但她记得钱夫人曾经提过,西京与曹州都盛产牡丹。按大致的地理位置,她口中的曹州应该是现代的山东菏泽,那么西京肯定就是古都洛阳了。
“洛阳和郑州。”她默念着。
以现代的标准,洛阳和郑州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在交通不方便的古代,宋维善为什么会去郑州?那时候他是河南牧,理应住在河南府官衙所在地洛阳才是。更奇怪的,河南府虽地处京西北路,但它直接由中央直接管理,相当于直辖市,而郑州只是京西北路的一个州府,两个地方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难道因为郑州多书院?
宋舞霞一时想不明白,用手指轻轻揉着额头,喃喃自语:“苏四娘的事也许能从姜氏那边打探一下,可郑州……难道要从张子善那边打听?到底谁是可以信任的……”
“绿桑姐姐,我想见姨妈。”门外传来宋绣屏的声音。第一次,她唤了丫鬟“姐姐”。
“大小姐,郡主已经歇息了。”绿桑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今晚轮到她在外间值夜,她按照主子先前的吩咐,拦住了宋绣屏。
虽然不喜欢这个侄女,但宋舞霞不见她并不是想孤立她,也不是使用冷暴力虐待她,而是她真的太忙了。她自己的事都一团混乱,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看看时辰,二更已经过了,她相信宋绣屏这个时辰找她应该有急事,于是收起地图,高声说:“是绣屏吗?我还没睡下,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宋绣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宋舞霞看着眼前的女孩,满是讶异。才几天没见,本是花季年龄的她整个人一丝生气都没有,仿佛月兑水的鲜花,蔫蔫的,眼神中满是空洞。
“绣屏,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让翠羽……”
宋绣屏摇摇头,慢慢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宋舞霞欲拉起她。
“姨妈,我……”她的声音干涩,抬起头时眼中已经蒙上了雾气。
“先起来再说。”
宋绣屏继续摇头,“姨妈,你能不能带我入宫。”
宋舞霞放开了她的手,抿嘴看着她。作为现代人,她并不觉得宋绣屏努力想往上爬,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将来有什么错,但当她知道,她居然不择手段爬上了郑晟睿的床,她对她多了一份鄙夷。
“姨妈”她的声音满是哀求。
“即便我带你入宫,你也见不到皇上的。”宋舞霞陈述事实,坐回了椅子上,任由她跪着。
宋绣屏当然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两只手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用力咬着嘴唇,几乎快咬出血了。
“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屋去吧,你的事自有你爹爹做主……”
“她要把我远嫁,而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哥偷偷对我说,她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当继室。”
宋舞霞有些讶异。她一直以为,事情发展至今,以宋家的地位,宋绣屏入宫是钉在砧板上的事,她相信宋修文与宋维德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宋绣屏重重磕了一个头,哀声道:“姨妈,一旦婚事订下,我……求您带我入宫吧”
“你”宋舞霞拦住了她第二次的动作,“你就这么想入宫?”
“我只是丫鬟生的庶女,一切都轮不到我想不想。”她紧紧抓着宋舞霞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般。
“后宫三千粉黛,你宁愿和无数的女人争一个男人,也不愿找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她觉得自己真的很难理解眼前的女孩。
宋绣屏的眼泪滴落在了宋舞霞的手背上,她一边哭,一边摇头,“我已经**于皇上,姨妈,我别无选择。况且……况且贵妃娘娘一直无子,只要我生下一儿半女……”
听到后半句话,宋舞霞失望地摇头。她以为经历了上次的自杀事件,她已经想明白了,却没想到她依然打着这样的算盘。拉开她的手,宋舞霞正色说:“宫廷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况且你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如果大哥真要把你远嫁,我会私底下给你一些银子,保证你以后衣食无忧。”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接近圣母了,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领情。
“姨妈,我知道你会在七夕那天入宫,带我入宫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宋绣屏依然在坚持。
宋舞霞继续摇头,对着门外说:“绿桑,送大小姐……”
“姨妈,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不知何时,宋绣屏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她快速退到门边,在绿桑推门前栓上了门栓。
“你简直莫名其妙”
“对,我莫名其妙,谁让我是不受宠的庶女呢谁让我的生母只是一个丫鬟,我只能自己谋出路,我也不想这样的……”
宋绣屏的控诉声中夹杂着绿桑焦急地拍门声。
眼看着她已经把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宋舞霞只得对门外的绿桑说:“没事,我正在和绣屏说话,你不用进来。”见门外安静下来了,这才问宋绣屏:“你所谓的出路就是入宫?”
“如果我有陆博涛这样的未婚夫,哪怕只是为妾……”
“为妾你就这么喜欢当别人的小老婆?”
“不管怎么样,我只想见皇上一面,他一定记得我的,只要他见到我……”
“我不会答应的。”宋舞霞冷硬的回答,她不相信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的她会自杀,甚至她开始怀疑上次的她并不是真心想死。
就像宋绣屏说的,带着她入宫是轻而易举的事,一开始她不答应,因为不想看到她在深宫凋零,如今她不答应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宋绣屏如此的偏执,入了宫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
两人对视着,不多会门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赵嬷嬷的声音:“小姐,老奴给小姐送宵夜来了。”门板与门栓间传来了撞击声,“小姐,请您开门。”声音中多了一份焦急。
“先搁着吧”宋舞霞不想把事情闹大。
“大小姐,夜深了,请您回屋歇息吧,不然老奴只得去请夫人了……”
“不行”宋绣屏急速转身,退了两步,看看门外,又看看宋舞霞,犹豫不决。
“绣屏,你先把刀放下再说。”宋舞霞缓缓伸手,“你把刀放下,我们坐下慢慢说。”
“你不要过来”宋绣屏尖叫着往后,眼看快磕倒了。宋舞霞怕她伤到自己,急忙去扶她,却只觉得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