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一直想知道,大楚建国的这五十多年来,郑,陆,宋三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别说是皇家和陆家的内幕,就算是她自己家,她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或者是明面上能让人知道的事。
宋铭与宋维善都是读书人,理应有些日记,随想什么的,可昌平王府是新建的,原来的书房早已不复存在,而她名义上的大哥宋修文是宋维善死后才过继的,若是去问他,“不知道”三个字回答起来更是理所当然。
赵嬷嬷告诉宋舞霞,大户人家都有族谱,记录家族中发生的大事。就此事宋舞霞曾隐晦地询问过宋维德,也向他的妻子打探过,可得到的答案,据说上面只记录了各房的人何时生,何时故,且族谱是由身在永平的宋家族长保管,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当下,宋绣屏的一意孤行让宋舞霞的心情更加低落。怏怏地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她刚用过早膳,林妈妈就来了。打起精神,宋舞霞如往日一样微微笑着,淡淡地问:“妈妈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的话音刚落,林妈妈已经跪下了,哀求:“郡主,求您……大少爷……”转眼她已经哭了起来。
“妈妈这是干什么”宋舞霞一边问,一边给赵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赵嬷嬷上前扶起她,翠羽已经搬来了一张锦杌,合两人之力请她坐下了,宋舞霞这才继续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郡主,昨日绿柳斋烧死了三人……”
宋舞霞并没做出正面回应,只是看着她,等着下文。关于焦尸,她一早就知道了,昨晚的火只烧毁了一间耳房,火熄灭了之后,耳房中就拖出了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至于被绿萍带走的那些人,今早天没亮都被送去郊外的庄子。
林妈妈擦擦眼泪,看了看敞开着的大门。宋舞霞对翠羽点点头。待翠羽上前关上了房门,林妈妈说道:“郡主,我听说耳房的门是锁上的,里面还有酒坛子……”
“怎么可能”宋舞霞有些惊讶。她知道是纵火,但林妈妈理应不知道才对,更何况苏四娘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郡主”林妈妈滑下锦杌,对着宋舞霞磕了一个头,戚戚然地说:“如果如意堂的房门也是这么锁着……”(如意堂是宋允琪的住处。)
“胡说”宋舞霞轻轻一拍桌子,“林妈妈,允琪是王府的嫡长子,这些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绿柳斋失火只是意外,是放在耳房中的烟火不小心走了火,那几个妈妈也是因为救火才……”
“郡主,可府里的马车……”
宋舞霞侧目,看了一眼时间。就算出城的马车在城门口侯着,一开城门马上走,一来一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府。
赵嬷嬷和翠羽同样十分惊讶。早上翠羽和绿荷分别去打听了消息,得到的讯息差不多,府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谣言,大多数人都以为苏四娘借着失火处置府里的下人。
三人正诧异何以一向沉稳的林妈妈突然如此慌张,就听她说:“郡主,昨日只烧死了三个人,可马车拉出去的尸体却有四具”
“什么你听谁说的?”
“是我男人说的,他还说,去庄子的马车,那些人全都喂了哑药,好些都是原来府里的人,根本和绿柳斋无关。”说到这她又哭了起来,一连磕了几个头,哀求:“郡主,如今二少爷渐渐大了,王爷从不管内宅的事,而夫人又是这般,这般……大少爷,大少爷他……”她已经泣不成声。
宋舞霞知道林妈妈一心为了宋允琪,也知道她一直害怕苏四娘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害宋允琪,可当下的事她一时闹不明白,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绿桑在外面回禀,宋修远的夫人姜氏如约来访。这是前天派人去送梅子汤的时候就约好的。宋舞霞借口有客人来,让赵嬷嬷扶着林妈妈退下了,又让翠羽找几个机灵的小丫鬟去打听打听是否有其他谣言。
换了衣裳,宋舞霞正奇怪姜氏为何还未到秋水阁,隐约听到绿柳在院子里说:“绿桑姐姐,麻烦你禀告郡主,夫人留了宋太太在清晖堂的偏厅说话,请郡主一起过去。”绿柳的这声“太太”,清楚地道出了苏四娘与姜氏的关系。
大楚历来有些执行得不怎么严格的规矩,比如“夫人”这个称呼,正式来说,只有正二品以上的诰命才可以称“夫人”,其余只能称“太太”或者“女乃女乃”。但实际上,丈夫有官职的,或者得过什么封号的,正室都会被尊称为“某夫人”。如今,绿柳特意称姜氏为“宋太太”,摆明了是苏四娘授意的。
宋舞霞向姜氏示好,主要是为了打听苏四娘娘家的事。她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把姜氏单独请来后院,就听门外传来了女人的笑声,紧接着是说话声:“弟妹,听说昨晚府中失火,郡主许是吓到了,我这个堂婶过府探望本是分内事,何来那么多讲究”
“嫂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啊,王府昨日只不过烧了几支烟花,嫂子一大早就知道了,弟妹真该多谢嫂子的关心”苏四娘的声音带着隐隐的不悦,想来应该是姜氏执意来见宋舞霞,让她心生不快。
宋舞霞急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亲自打开了房门,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姜氏说:“消息灵通说不上,只是京城人多口杂,弟妹又是王府的一品诰命夫人,关心的人自然就多了,消息也就传得快了些。”
眼见着苏四娘正要回嘴,宋舞霞急忙上前,唤了一声“大嫂,堂嫂”,刚想屈膝行礼,已经被姜氏拦住了。只听她说:“郡主,我虽是你堂嫂,可您是皇上册封的,我可受不起你的礼。”语毕亲热地拉起宋舞霞的右手,关切地问:“昨晚可曾吓到了?”
“多谢堂嫂关心。”宋舞霞笑着摇头。她的右手虽伤得不重,但被姜氏这么一拉,痛得微微皱眉。
姜氏马上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揭开衣袖,看到了绑带,讶然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
“不碍事,是我不小心磕了一下,大夫说,过几天就没事了。”宋舞霞一边说,一边给苏四娘使了一个“你且放心”的眼神。
姜氏看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交汇,笑着说声:“不碍事就好。”没再追问。
三人进了屋子,按次序坐下。丫鬟上了茶就退下了。苏四娘稳稳坐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担忧地问:“妹妹,你手上的伤,要不还是找太医来瞧瞧吧?。”
“大嫂,我真的没事。”宋舞霞动了动手腕,“用了大嫂的伤药,如今已经结了痂……”
“不是说磕到的吗?。”姜氏很随意地问,轻轻放下了杯子。
宋舞霞愣了一下,点头道:“在桌角磕了一下,破了点皮,如今已经没事了。”她用微笑掩饰着讶异。
之前听姜氏与苏四娘在院子中的几句对话,再加上不久前的公主府宴会,姜氏并没出席,所以宋舞霞以为她和苏四娘一样,都是内宅的妇人而已。可当下,姜氏居然从她的一句“结痂”听出了破绽,她不禁看了她一眼。
姜氏是宋修远的原配夫人,四十岁上下,育有二子一女。据赵嬷嬷打听回来的讯息,姜氏是江宁姜家的嫡女,建兴三十年,宋铭亲自为嫡长孙宋修远求娶,建兴三十三年末嫁入宋家。父亲官至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在建兴二十七年末辞官回乡,之后一直散居在江宁府。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嫁去了永平,哥哥们都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在地方上为官,没有显著的政绩,也没犯什么错。
据说在前朝时,姜家与宋家就是世交,后宋家移居永平,姜家回了江宁,两家相距甚远,加上战火纷飞,才慢慢断了联系。建兴十七年的太子谋反案,一大批官员受牵连,宋铭奏请皇帝,请姜氏之父出仕。可惜,姜父到达开封前,宋铭已被贬去了京西北路的提举学事司任学事使。姜父受宋铭被贬事件的影响,官途一直不顺。直至建兴二十二年宋铭再次为右丞相,他才得了朝廷的重用。可惜,不过五年时间,宋铭在建兴二十七年开始生病,姜父也在同一年辞官。
姜氏入门之后,宋维德的夫人李氏早早把家中的事交给了媳妇打理,但除了她和苏四娘不合的传闻,她在京城中的“八卦”很少,平日里也很少与京中的贵妇交际,出了名的低调。
因为“低调”二字,再加她上有厉害公婆,下面的二子一女被人评为“平平无奇”,而丈夫又非名声显赫的才子。在这样的情形下,宋舞霞觉得她为人处事遵循温和、中庸的原则是必须的,可听她与苏四娘的针锋相对,与温和、忍让可一点都扯不上边。再说姜氏的丈夫,宋舞霞的堂兄宋修远,她回京至今只见过他一次,除了表面的应酬,私底下未说过一句话。
“这对‘低调’的夫妻是生性不爱与人交往,还是想与我保持距离?“宋舞霞默默揣测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