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景山庄的假山前,宋舞霞出神地站着。她不知道陆博涛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绿桑是何时走到她身旁的。直到绿桑为她披了衣裳,她才惶然醒悟,掩饰般说:“虫子叫得很欢乐,所以我听得出神了。”
绿桑点头,轻声说:“郡主,夜深了,湿气重,回去歇息吧。如果你喜欢听,明日我找太监抓了,养在廊下。”
“不用了。它们自由自在的多好啊。把它们养在笼子里,即便好吃好喝,但它们的心是死的。”
绿桑知道主子意有所指,但只是应了一声“是“,拨亮了宫灯内的灯芯。
宋舞霞看着翩翩起舞的火光,微微笑着,笑得很苦涩。入了屋子,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下,拿起了手边的书,有气无力地说:“我再看一会书,你先去睡吧。”
“郡主,我就在这陪着您。”说完退到了一旁。
宋舞霞知她执拗,从不在她睡下前出去休息,只能放下书,关上了窗户,说:“好了,我睡了,你出去吧。”
绿桑看着宋舞霞郁郁寡欢的模样,满脸担忧。她迟疑了许久,终究没有离开,走到了床前,低声请求:“郡主,今晚就让我睡在脚踏上吧。这样您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
“不用了,有人在屋里我睡不着。”宋舞霞依然是千篇一律的回答。
“那,郡主,奴婢陪您说说话吧”
“说话?”宋舞霞侧目。这是绿桑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她不由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绿桑见状,拿了一个靠垫,轻手轻脚地上前,放在了她身后,随后退到一旁,这才说道:“郡主,奴婢还没谢过您的救命之恩。”说着便跪下了。
宋舞霞欲拦她,没拦住,只能由着她磕了几个头,轻声感叹:“听翠羽和碧玉说,你那时一心求死,我只是觉得,无论怎么艰难,总是活着比较好。”
“是,奴婢那时只是一时糊涂。郡主,请您赐奴婢一个新名字吧”
“为什么?”
绿桑迟疑了一秒,轻言:“这些日子奴婢已经想明白了,凡事都应该向前看,以前的一切就当做了一场梦。与其郁结于心,还不如想想将来。”
听着这话,宋舞霞马上明白赐名是假,这是绿桑在劝慰她,告诉她不要再为陆博涛难过,她已经是丁文长的未婚妻了。她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
绿桑见状,急忙跪下了,低头说:“郡主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宋舞霞拉住了她,微笑着说:“没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太拘谨。”
见她笑得勉强,绿桑自怨嘴笨,不会劝慰人。一时间她找不到话题,情急之下月兑口而出:“郡主,奴婢看您每晚都睡得不好,太后又想让您在山庄长住,不如明日奴婢去后院种些安神茶。”
“你会种草药?”
绿桑笑着摇头,“会的不多,只是小时候跟人学过。后来家里过不下去了,这才去……去夫人面前当了差。”
“发生了这么多事,偶尔的时候,你会不会怨恨你的父母?”
“不会。”绿桑回答得很肯定,解释道:“奴婢的父母把我养大已经不容易了。很多人把孩子生下,都是直接溺死的……”
“什么”宋舞霞惊呼。
绿桑知她心情本就不好,急忙扯开了话题,只说小时候种草药的趣事和徐州的风土人情。
两人说了大半夜,直至宋舞霞有了睡意,绿桑这才退下。第二天一早,她直接去找了赵嬷嬷,告之她主子心情不好,问她是不是有办法送信出去,请胡三带雁翎、雀翎进来陪宋舞霞。
赵嬷嬷点头道:“我待会就找人去给庄主送信。”说完又低声道:“你去交代绿荷一声,告诉她,大家处事要多加小心,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太后精心培养的,可偏偏,我们居然能送信出去,庄主也能随时进来,有些蹊跷。”
绿桑点头应了,走至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吞吞吐吐地说:“嬷嬷,有些话不是我应该说的,但郡主于我有恩……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
“你想说什么?”赵嬷嬷神色肃然。
“这……刚搬进昌平王府的时候,有天夜里奴婢身体不适,难以入眠。后来觉得屋里的味不对劲,起身开窗,不小心看到有黑衣人从屋檐跳下,进了王爷的书房。我以为是盗贼,便唤了侍卫,可书房中只有王爷一人在看书。奴婢以为自己看错了,回了屋子,这才发现大家的房间不知何时都点了檀香,檀香里好似有迷香的味道。因为开着窗,檀香又燃尽了,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没敢声张。后来我暗暗留心,再也没闻到迷香的味,也没见过什么黑衣人,所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病得昏昏沉沉,看错了。可是……”
“可是什么?”赵嬷嬷的脸色已由肃然变成了凝重。
绿桑沉吟了一会,继续陈述:“直到大小姐出事那晚,奴婢好似又闻到了迷香的味道,可那时奴婢太过慌张,所以并不十分确定。”
赵嬷嬷打量着绿桑,问:“你今日对我说这些,意思是?”
“奴婢没有其他意思,但庄主和两位小小姐依然住在西月轩,所以——”她看着赵嬷嬷,眼神好似在问,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们多加小心。
赵嬷嬷没有回应绿桑,但马上想到了自杀的李嬷嬷,还有苏四娘身边的单嬷嬷。按照李嬷嬷所言,宋绣屏的无花散有一半是宋修文指使的,而单嬷嬷死后,苏四娘明显对王府失去了控制力。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更加能说明宋修文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懦弱无能。
赵嬷嬷没有对绿桑多说什么,只是把她所言转告了宋舞霞。
第二天一早,刚过了早饭时间,双胞胎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争先恐后地叫着姨妈。两人的身后只有丫鬟跟着,不见胡三,也不见桂花,宋舞霞奇怪地问:“爹爹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雀翎抢着回答:“爹爹被说话尖声尖气的人叫走了。”
“叫去哪里了?”宋舞霞一边问,一边向赵嬷嬷使眼色,让她出去问清楚。
雁翎在宋舞霞怀中扭了扭,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娇声说:“姨妈,这是爹爹刚刚让我交给你的。”
胡三不会写字,宋舞霞觉得奇怪,展开一看,信是懿安长公主写的。按信上所言,胡三当日从公主府破门而出不过是做戏,他在京城的所言所行也是长公主授意。今后他该如何应对皇帝、太后,长公主对他已有交代,不会让他陷入危险。
信上并没说所谓的“交代”指的是什么,宋舞霞不解懿安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只能希望,暂时胡三是安全,勉强压下忧虑,问起了双胞胎的饮食起居。双胞胎兴高采烈地描述着桂花婶做桂花蜜的经过,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在此同时,御书房内,胡三正跪在皇帝的案前,满脸不情愿。
“怎么,不愿跪?”郑晟睿冷哼着问。
胡三急忙摆手,连声说:“不是,不是,给皇上下跪是应该的,只是老子的膝盖有点不习惯。”
哪有人敢在皇上面前自称的“老子”,一旁的金公公连连咳嗽,冲着胡三使眼色。
胡三奇怪地看着他,粗声问:“喂,你是嗓子不舒服还是眼睛有毛病?幸好俺的宝贝女儿不在这,不然被你过了病气,老子可饶不了你。”
胡三虽然依然跪着,但身子直挺挺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若在平时,有大臣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郑晟睿早就拍桌子了。可对着胡三,他一点都没生气的表情,反而笑着说:“你好大的胆子,金公公可是朕身边的人,你居然敢对他如此放肆”
“老子哪里放肆了?不过是问问。”胡三不满地嘟囔。
“有你这么问的吗?。”郑晟睿佯装生气。
“可是——”胡三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嘴里说着:“不问就不问,不是说要在皇上面前说真话吗?不说真话要被杀头的,原来只能说,不能问,以后不问就是了,不过他可要离我的雁儿、雀儿远远的……”
“行了,行了,说正题,朕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这几天满大街说,你是朕封的大将军?朕……”
不待郑晟睿说完,胡三抢着说:“皇上,您可不能出尔反尔,老子这大将军正当得过瘾呢”
“还老子”
“不能说老子?那不说就是了。”胡三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一旁的金公公听着这番对话,已经满头冷汗,同时也不解今天的皇帝为什么这么和善。
郑晟睿见他一副小孩子的脾气,摇摇头。想起监狱之中,胡三本不愿下跪,可听说可以见女儿,连着对他磕头,不禁深深看着他。恍惚之中,他仿佛见到自己的父亲冷眼看着自己的神情,还有他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属,杀了他亲生母亲的画面。不知不觉中,他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
胡三跪得不耐烦,见皇帝迟迟不说话,直接问:“皇上,我能不能起来说话?”
“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就让你起来。”说着这话,郑晟睿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诡异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