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景山庄的客厅内,丁文长默默听着宫女与绿荷的对话。他知道,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意图只有一个,引他去见太后。是主动走入圈套还是假装没听到?丁文长怔怔地站着,深刻地后悔自己居然为了赌一口气,错过了与宋舞霞说话的机会。
早在宋舞霞连续两天失约,之前却能在京城四处乱逛,甚至堂而皇之地上了茶楼喝茶,他就明白这两天她是被变相软禁了。稍早之前,得知钱公公拿着懿旨往他家而去,他骑马离城去找了陆博涛。
“不好陆博涛马上就进宫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喃喃自语,顿时更加焦急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宋舞霞已经见过陆博涛,了解了所有的事,直至他刚从陆博涛的言语中发现,他根本就没进过城,更别说去怡景山庄了。所以他见过陆博涛之后便匆忙来找她,哪知道她一直在皇后的中宫。
“难道我给她的信,落在了太后或者皇后手中?”想到这一层,他忽然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包括宋舞霞为何突然在郊外找房子,以及他们上一次对话中不合逻辑的地方。
思前想后,丁文长在半个时辰后走入了太后的居所。大殿之中,悄无声息,只有太后端坐着,几个眼熟的宫女站在一旁服侍。
丁文长行了大礼,未待他起身,太后笑着说:“你,终于回京了。”语气中满是讽刺。
丁文长不敢言语。他不顾一切赶来,想着即便无法与宋舞霞单独说上话,也要拦下陆博涛,他怕太后为了不择手段阻拦宋陆联姻,给宋舞霞扣上不堪的帽子,送她出家。如果真是这样,他就真的误了她一辈子。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丁文长。她的手指轻抚着茶杯,眼神带着关切。看到门外钱公公给自己做手势,她清了清喉咙说:“哀家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哀家问你,有关孝和郡主病重的流言,是不是你让人杜撰的?”
“这……”丁文长的大脑快速转着。他知道这事一定瞒不了太后,但心照不宣与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是不同的。
“你这是对哀家赐婚的不满?”太后的反诘中带着几分不悦。
丁文长想成全宋舞霞与陆博涛,但这并不表示他想把整个丁家都搭进去。闻言,他急切地摇头,嘴里说着:“娘娘,就算在下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想。”
“仅仅是不敢?”
“不是的”丁文长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当日,太后赐婚的懿旨下达,他的第一反应,皇帝和吉雅郡主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家在南吴的一切迟早会被捅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要尽快抹去南吴的一切。在临走时,他突然明白了十几年前,他的父亲为什么去哪里都带着他,因为害怕各种暗流会伤害自己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做了和父亲一样的选择,带着儿子一起离开京城。
就如他预期的一样,回京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京城已经满是谣言,谣言的内容有真有假,很明显,放出谣言的是很了解南吴的吉雅郡主。他担心宋舞霞在怡景山庄不知情况如何,连家都没回,直接去找丁楚,不想在那里偶遇了她。
那一天的争吵让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多想补偿宋舞霞,她的心中始终只有陆博涛一人,她之所以接受了赐婚,只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再想想陆博涛特意在京城的郊外拦下他,言辞恳切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他终于明白,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虽然不舍,但他决定成全他们。他知道以皇帝的多疑,一定会派人去南吴查丁家的底细,只要他真真假假透露一些细节,郑晟睿一定会抓住不放。
在很久之前丁文长就明白,表面上,太后与皇帝一直是母慈子孝,但实际上早已互生间隙,相互猜忌,特别是对待丁家以及对宋舞霞这事上。如果郑晟睿想用手上的“证据”治丁家的罪,取消他与宋舞霞的婚约,太后一定会阻止。在两厢角力下,短期内的结果极大可能是推迟婚期。因此他为他们准备了推迟婚期的理由:新娘病重。
一旦婚期正式押后,陆博涛的人便会想办法带着宋舞霞和丁立轩离开京城。只要他们回到甘州境地,丁文长便会拿出自己与南吴毫无关系的证据。到时他用打击皇帝的心月复为条件,要求太后让他的家人离开京城,也算完成了自己父亲的遗命。
只可惜,皇帝派去调查他的人迟迟没有拿到他准备的证据,太后却发现了不对劲,用懿旨召他入宫。为免功亏一篑,他急忙出城,把“证据”交给了陆博涛,让他入宫,用丁家不忠为理由,阻碍婚事。结果却是他自己沉不住气,跑来太后这边自投罗网。
太后见丁文长不言语,继续问:“既然你不是对赐婚不满,又为什么让人抹黑孝和?难道是为了七出之中的身有恶疾?”
门外,宋舞霞听到这话,脸色瞬时变了,若不是皇后拉着她,她都想冲进去对丁文长说:如果你不想和我结婚,你大可以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做这么多事。
太后面前,丁文长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绕来绕去结果却只是把自己绕了进去。此时此刻,算时间,陆博涛应该早已到了太后面前,除非他在宫门口被人拦住了。
应该怎么办?釜底抽薪四个字从他脑海中闪过。
“娘娘,在下有要事想说。”丁文长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的侍女。
收到他的暗示,太后屏退了服侍的人,却对着背对着丁文长的皇后及宋舞霞点点头,示意她们不用回避。
丁文长深知太后、皇后的作息时间。此时离晚膳尚有一个时辰,依惯例,皇后应该在和刚下了书房的皇子说话,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舞霞正与皇后在中宫之中。
“好了,哀家一直想问你,当**为何不顾一切救了孝和,甚至不怕毁了她的名誉,你明明知道,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做,她作为涛儿的未婚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杀,要么出家……难道……”太后沉下了脸,厉色说:“难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宋家,为了她们曾逃离丁家,为了胡三的郡马之位?”
一连三个“为了”,丁文长表情未变,只是在默默斟酌着说辞,宋舞霞却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双手握拳,指关节泛白。
“怎么?说不出话了?”太后再次逼问。
“娘娘”丁文长突然抬头看着太后,沉声说:“很多事情,不用明言,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今日既然太后给了在下这个机会,我就直言,我一直觉得,大皇子被封太子,将来登基为皇是名正言顺的,且是迟早的事……不,应该说,是十五年之内必成的事。孝和郡主虽是宋太傅嫡女,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宋太傅又过世多年,所谓人走茶凉……”
“你的意思,以你丁家的势力,比宋家后人更有能力左右朝堂之事?”
太后这话不是问句,而是严厉的指责。丁文长的心脏“噗噗”直跳,他觉得自己正在走独木桥,一旦猜错了太后的心思,他很可能粉身碎骨。看着太后的怒容,心中的一个角落冒出一个问题: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当下的情形已不容许他思考值不值得,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娘娘,如果丁家只是一介商贾当然没有这个能力,但先父曾经说过……”
“够了”太后突然打断了他,质问:“我只问你,是不是不愿娶孝和郡主?”
“太后娘娘”不待丁文长回答,宋舞霞突然跨入了门槛。她没有看丁文长,直直走向太后,跪在了她面前,一字一句说:“这些日子,清儿想得很清楚,清儿想出家,带发修行,请太后成全。”
“母后”皇后跟着上前,跪在了宋舞霞旁边,“儿臣和孝和刚好过来向母后请安,不想误听到了您和丁公子的对话,清儿所言并非她的本意,请母后明察”
两人的身后,丁文长错愕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皇后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除非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此时他终于明白,太后与他的对话都是说给宋舞霞听的,至于目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宋舞霞一定恨死他了。
太后瞥了一眼丁文长,倾身扶起欲皇后和宋舞霞,安抚道:“孝和,你先不要急,一切有哀家为你做主。”
宋舞霞固执地跪在地上,低头说:“娘娘,清儿经过深思熟虑……”
“彤儿,还不快扶起孝和”太后的声音盖住了宋舞霞的,转头问丁文长:“哀家再问一次,你是不是不愿迎娶孝和郡主?”
“太后……”
“你只能回答是还是不是。”
面对太后的强硬,丁文长进退两难。如果他回答愿意娶,这桩婚事一定会如期举行,如果回答不愿意,说不定太后立马就同意让宋舞霞出家。他微微转头,只看到了宋舞霞紧握的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