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一听宋舞霞要偷偷跟着丁文长出去,去的还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吓得目瞪口呆。之后见宋舞霞寻思着换男装,立马跪下了,痛陈利害关系。最终,宋舞霞还是坐上了丁家的马车,与丁文长,丁立轩一起进了丁家的某个铺子。不过在赵嬷嬷的坚持下,绿桑也上了马车。
众人换上了粗布衣裳,把马车换成了牛车。虽然一律是男装,但宋舞霞和绿桑怎么看怎么不像男人,特别是宋舞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为此丁文长还打趣她道:“本来想与你兄弟相称的,可瞧你的样子,看来我们也只能扮夫妻了。”
“谁说扮夫妻的,大哥?”宋舞霞马上回嘴。
丁文长看她像小孩一样兴奋,朝儿子使了一个眼色,说:“那让轩儿说,你就当姑妈,还是当母亲?”
“当然是娘亲”丁立轩拉着宋舞霞的衣角,满眼期待。宋舞霞马上心软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算是默认了。
绿桑从小就在苏家,见惯了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平日里宋舞霞对待丁文长的态度已经够让她惊讶了,如今见丁文长居然不避嫌,直接伸手帮她整理身上的衣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隔开了两人。事后她忍不住悄悄提醒丁文长,告诉他,即使他们已经成婚,大庭广众之下他也要顾及宋舞霞的郡主身份。
丁文长嘴上虽然满不在乎地对她说,自离开怡景山庄的那刻,他们就是一对落难夫妻,没有丁大少和孝和郡主,私底下却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丫鬟多了一份注意。
相比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牛车虽然陈旧而难看,坐得非常不舒服,但它能让人看到四周的一切。对于不常出门的宋舞霞和丁立轩而言,一切都非常新鲜。两人坐在一起,一会指着蓝天,一会又望着满山的枫叶。丁立轩第一次与宋舞霞一起出门,也是第一次唤她母亲,他叽叽喳喳不停说着话,粉女敕的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丁文长赶着牛车,听着母子两人的对话,第一次觉得很平静。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更希望他们的后面没有那么多人跟着。
他不知道这些人与当晚保护丁立轩的是不是同一批,但很明显,自宋舞霞离开怡景山庄他们就一直跟着,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牛车行得慢,但很稳当。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四人都不觉得累。只是眼看着车子离皇城越来越远,绿桑愈加担心,低声问宋舞霞:“郡主,再不往回走,天可要黑了。”
宋舞霞正被满天的晚霞吸引。在碧琰山庄时,她经常坐在塔楼上对着晚霞作画。可惜回京之后再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夕阳。听到绿桑的话,她月兑口而出:“这样的美景,如果能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要停那该多好啊”
“郡主”绿桑轻轻拉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说:“赵嬷嬷还在山庄等着我们。”
宋舞霞轻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打算今晚回去。没事的,没人认识我们,再说……”她看了一眼丁文长,很肯定地说:“他敢带我们出来,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不要瞎担心了。”她的声音很轻,但车头的丁文长还是听到了,不禁有些感动。
当下已经是农历的九月末,正值水稻成熟的季节。农田中,有不少人在田间收割,也有不少的田块已经收割结束。依宋舞霞的记忆,此时正是吃蟹的季节。在碧琰山庄时,赵嬷嬷对她吃蟹喜欢用手颇有微词,久而久之,她最多让厨房做一份蟹粉小笼。如今赵嬷嬷不在,她又穿着粗布衣裳,突然很想回味一下喝着啤酒,大口嚼蟹的豪迈,遂问丁文长:“晚上我们在哪里投栈,吃饭?”
丁文长笑了笑,随手一指:“那里,再一会就到了。”
夕阳最后的余光中,宋舞霞看不到灯火,只见黑沉沉的阴影下似乎有炊烟袅袅升起。很快她知道那真的是炊烟,而所有的屋子中确实都没有点灯。
“母亲,天都这么晚了,他们为什么不点灯呢?”
宋舞霞看着四周的土墙,茅草做成的屋顶,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她牵起儿子的手,看着丁文长在其中一间屋子前敲门,轻声回答:“油灯要用银子买,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
“买油灯需要很多银子吗?我知道买一个宅子只要五十两银子。”
听着儿子童稚的声音,宋舞霞知道丁文长是对的,如果再不让丁立轩看到外面的世界,恐怕他真的会变成不知人家疾苦的富二代。至于她自己,在华衣美服间成了真正的千金小姐,早已忘记了贫穷的真正含义。
不远处,随着丁文长的敲门声,门内走出一个黑瘦的小孩,看上去比丁立轩还要年幼几分。“你们家有大人在吗?。”丁文长一边问,一边往屋里张望。
小孩仰头看着他,问道:“我就是大人,你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是去京城投亲的,现在天色晚了,不知能不能在你家借宿一晚?”
丁文长的话一出口,宋舞霞比门口的小孩更惊讶。眼前的屋子,只有两间有屋子的形状,其他的连棚子都称不上。她一直以为丁文长只是来问路的。如果是借宿……她深深拧起了眉头。
小男孩看看丁文长,又看看宋舞霞等人,为难地说:“可是你们有这么多人……爹”说着他跑向了众人的身后。四个庄稼汉打扮的人由远及近,向众人走来。
丁文长见状,急忙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唤了一声“大哥”,把之前对宋舞霞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为首的男人打量着宋舞霞,对着丁文长说:“看你们的衣裳,应该是大户人家,恐怕住不惯我们的屋子。”
丁文长忙笑着说:“不瞒大哥,原本我们在家乡也是有田有房的,没想到突然就发了大水,不仅田地没了,屋子也没了,这才上京投靠亲戚。可这屋漏偏逢连夜雨,路上不止盘缠花光了,连行礼也被人抢了……”他绘声绘色地说着,宋舞霞终于见识到什么是说谎不打草稿。
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宋舞霞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四人。为首的男人不止瘦,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形容。他身旁的女人看不出年纪,整个脸干巴巴的,在一旁与之前的小男孩说着话。他们的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少年把背着的稻草放在了地上,一颗颗捋着稻穗,小心翼翼地把谷子放在一个破碗中。
“既然你们不嫌弃,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吧三子,去淘点米,再加个菜。”男人一声令下,拉着丁文长进了屋子。他身后的女人想上前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领着宋舞霞等人进了里屋。
屋子很黑,有一股不知名的味道呛得人无法呼吸。绿桑拿出腰间的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中,只见房角的角落摆着一张炕,炕上黑乎乎的一坨应该是被子。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条凳子,黑沉沉又歪歪扭扭的,破旧不堪。
“小姐,我们今晚真要住这里?”
宋舞霞不知如何回答。理智上,她知道这种现场教学对丁立轩最有效,可感情上——小孩子的抵抗力差,这样的环境,她真怕儿子会感染上细菌或者病毒。可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住也得住,除非他们想在荒郊野外野营。
丁立轩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环境,只觉得好脏。他扯了扯宋舞霞的裙摆,嘟囔着:“母亲,这里连床都没有。”
“可是我家有炕。”之前的小男孩拿着一盏小油灯走了进来。绿豆般的光线被安置在唯一的桌子上,随后他一坐在炕上,骄傲地说:“全村只有我家有哦,冬天的时候可暖和了,不过只有下雪的时候爹爹才会烧柴火。”
丁立轩把目光投向了宋舞霞。宋舞霞不知如何解释。在碧琰山庄时她见过炕,是胡三特意为她们姐妹做的,不过据说宋清霜活着的时候还是喜欢睡床,用炭炉。而翠羽说火炕太燥热,对她的身体不利,所以她也没用过。后来山庄改建,赵嬷嬷知道她怕冷,索性让人把她的房间做成了传说中的椒房,又命匠人定制了几个精致的怀炉。丁家有钱,而丁文长也不是吝啬的人,所以他家一定不会用炕,丁立轩理所当然没见过。
“还有,我家的被子里是有棉花的,可暖和了。”小男孩一边说,一边抱起了被子,得意洋洋地拍了拍。宋舞霞顿时觉得心酸。无论是宫里还是昌平王府,又或者是怡景山庄,被子不是蚕丝就是动物的皮毛,就算是下人们,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棉絮。
恍惚间,她突然想到了那句名言: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所见的名门,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用黄金研墨,以燕窝漱口,高床暖枕,歌舞升平,可普通的百姓呢?衣不蔽体食不果月复,终于与贫困,疾病,天灾斗争着,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