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长入狱之前虽然已经尽量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但总有事情是需要他亲自决策的。所以出狱之后他特别忙,几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
丁十一虽然已被丁文长送给了宋舞霞,但他在丁家多年,很多事情自然有人对他说。本来宋舞霞已经说,暂时不想见丁文长,他应该完全听从的。再加上他知丁文长很忙,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多事,可想着她怅然若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有些担心。思量再三,他还是去了丁文长办公的地方。
丁文长相信,在怡景山庄,宋舞霞打断自己的表白,那是她拒绝自己“靠近”的表现。说不失望,不生气,那是他自欺欺人,可想着是自己伤害她在先,他也只能咽下不甘,逼自己专心于工作。听到丁十一想见自己,他忍不住担心,急忙叫了他进来。
“是不是山庄有什么事?”他急问丁十一。
看丁文长的态度,丁十一知道自己没有来错。他把宋舞霞交给他的名单递了上去,恭敬地说:“大少,郡主让我查查这些人的底,然后把我知道的告诉她。”
看名单上的名字,丁文长马上明白了宋舞霞的目的,他不明白的是,这么小的事,丁十一为什么特别来找自己,所以他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大少。”丁十一额头渗出了少许汗水,斟酌着说:“郡主似乎为这事颇为烦心。”言下之意,他希望丁文长能帮一下宋舞霞。
丁文长又看了一眼名单,突然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被他收服了,枉我培养了你那么多年。”
“大少”丁十一立马跪下了,急道:“在下虽然能为郡主解决武举的事,但郡主想见的是太少。”
丁文长再次沉默,他不确信宋舞霞是不是真的想见自己。
炙人的空气中,丁十一把心一横,索性说道:“大少,在下不便多问,但郡主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丁文长依然沉默。依他的估计,丁十一口中的“很不好”,大概是源自皇帝的纠缠。他一直明白,皇帝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但他也知道,没有太后的许可,怡景山庄是皇帝不能踏足的地方,所以他打算办完手上的事再去怡景山庄与她商议解决之道。只是眼前——
他拿起丁十一递上的名单,说道:“行了,这事我去办,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闻言,丁十一轻轻舒了一口,刚欲退出去,就听丁文长问:“你以前从不做这些多余的事,今天为什么来见我?”丁十一愣了一下,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更加想不出答案。
看他的表情,丁文长有些不悦,沉声说:“她是你的主子,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丁十一马上听出了话中的潜含义,此刻他的汗水不是渗出,而是滴落了。前几天,丁文长为了宋舞霞飞身上马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急忙撇清关系,严正地说:“奴才从没忘记郡主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只是为郡主办事的。以后奴才绝不敢擅作主张,更不敢妄自揣测郡主的心意。”
看丁十一的样子,丁文长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了。只是有时候他也很无奈,因为凡是涉及宋舞霞的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时候他恨不得她只看着自己,只想着自己。
“我没有其他意思。”他试着安抚丁十一,又忍不住问:“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有了前车之鉴,丁十一哪里敢答,装糊涂地问:“大少指的是谁?”
“你倒是挺会装”丁文长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名单,凝视着上面隽秀的字迹。
按理,下人是绝不能干涉主子的事,也不能妄自评论自己的主人,今日他不顾宋舞霞的意愿来见丁文长已属逾矩,只不过——丁十一偷偷看了一眼丁文长,迟疑着说:“大少,在下深知自己的身份。人前大家都唤我一身丁掌柜,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下和管家,和丁大夫都不同的,他们是大少的属下,而我只是丁家的奴才。只有郡主,她虽然身份高贵,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她的丫鬟,只有她把我们当人看。还有,郡主心地善良,上次奴才找去的烟花,她欺骗了郡主,郡主不但没有责备我办事不利,事后还嘱托我,如果可以的话,留她一条活路。”
直至到达怡景山庄,丁文长一直在想丁十一的话。丁十一所言是宋舞霞的优点,同时也是她的缺点。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她很傻,可偏偏,他又觉得她傻得可爱。
本来他打算第二天再来,可不知不觉中他就到了城门口,不知不觉他就拿出了太后给他的令牌。以他的估计,这时应该是戌未了(晚上九点),他知道她已经就寝了,但他还是用太后的令牌进了怡景山庄。
大概是门房的人受过太后的嘱托。来人看了令牌,没有通报就直接把他领了进去。
绿桑看丁文长穿着粗布衣裳站在门外,她虽惊讶,但没有多言,只是让他稍等片刻。
房间内,宋舞霞早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匆忙而出,看到丁文长就站在那,不禁有些想哭的冲动。待绿桑退下,她强忍着泪水说:“你怎么来了,还这么晚?”
“我今天见过丁十一,所以来告诉你,我应该可以在武试前几天知道试题的内容,你要做的,找人准备答案……找答案的事丁十一可以办好,所以有关胡三的武试,你不用太担心。”丁文长尽量让自己说得公事化。
“哦”宋舞霞点点头,说不出其他的话。
丁文长不明其意,继续说道:“如果你担心皇上,就尽量呆在山庄。丁楚和翠羽的婚事我已经知道了,婚事他们会办好的。”
“你都知道了?”宋舞霞简短地问,一径低着头。
丁文长点点头。沉默中,他看她虽然情绪不高,但显然并无大碍。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告辞:“那,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时间很晚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笨,特别蠢,特别没用?”
“什么?”丁文长没听清她细弱蚊蝇的声音。
“没什么。”第一滴眼泪滑下了她的脸颊,她伸手用衣袖擦去,似孩子一般。
“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面对她的眼泪,丁文长止住了离开的脚步。只是应该靠近她吗?他有些犹豫,毕竟她之前才说过,他们不该干涉彼此的生活。
宋舞霞静静坐在椅子上,一颗一颗擦着眼泪。看着她的无助与伤心,丁文长只能上前抱住她,低声说:“好了,是我欠你的,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一定帮你解决。”
“你解决不了,谁都解决不了”宋舞霞越哭越伤心。
“那你至少告诉我是什么事啊”丁文长轻声哄着,拍着她的背。他厌烦女人的眼泪,可她的眼泪把他的心就纠结在了一起,他悄悄问自己:如果当年我没有那样伤害她,现在也许就不会这么愧疚了吧?所以真的是我欠她的,我应该补偿……
他胡乱想着,更用力地抱紧了她,低头呼吸着她的发香。这几天他真的很忙,忙得精疲力竭。各地的商铺需要年终会账,几只商船失去了联络,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眼看就要冬天了,城外的流民如何处置他需要操心,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以及他们的婚事。更重要的,太后,皇帝,宋家,冯家,陆家,每个人似乎都在用力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撇开白天的一切,丁文长单纯抱着她。恍惚中,她的依赖,她的信任,她的眼泪让他觉得安心,甚至他有一些小小的高兴。而她的体温就像是寒风中的篝火,让他觉得十分温暖。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丁文长有些自责,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好了,不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翠羽的手,我毁了翠羽的右手,她再也不能替人医病了。”宋舞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从知道了翠羽的病况,她就一直在自责中。虽然她满不在乎地鼓励她,还撮合了她和丁楚的婚事,但她的自责一直无法宣泄。
“还有赵嬷嬷和碧玉,她们都是因我而受伤……还有那个烟花,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如果不是我想出那个荒唐又幼稚的计划,她也不会起了贪心……”
对丁文长而言,这些真不是什么大事,在他看来,仆人就算是为主子丢了性命也是应该的。可看着宋舞霞哭得那么伤心,他只能宠溺地说:“你真傻,何必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呢?”
“我确实傻居然想了那么蠢的一个计划,如果不是吉雅,我就被皇帝**了……我一直以为他会在事后放过我……我真的太天真了……”
“皇帝他怎么了?威胁你了?”
“对,而且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我实在太生气了,就写信骂了他。我对他说,如果我和你不解除婚约,他休想再看到我……我当然不是想和你解除婚约,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一刻都不想……现在想想,我好害怕,我好怕会连累你和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