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喧哗声的松柏居异常宁静,宁静得诡异。宋舞霞默默走着,吉雅郡主紧随其后。
守在书房门口的丫鬟看到宋舞霞来了,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房门。待宋舞霞走到门口,房门已经打开了。她没有看向站立于门口的长公主,直接走了进去,软榻上,郑晟睿半倚着,似喝醉了一般。
吉雅向长公主行了礼,问起金公公是否已经被妥善安置。长公主瞥了一眼立在屋子中央的宋舞霞,面无表情地说,皇帝已经命他先行回宫,以免太后发现皇帝留宿松柏居。言下之意,在别人看来,皇帝早已回宫。
宋舞霞在送客时就已知道此事。她冷冷地看着正冲着自己笑的郑晟睿,眼睛的余光却从未离开长公主。
长公主再次看了一眼宋舞霞,说了一句她会等着吉雅,转身走了出去。
听着门“嘭”一声关上,宋舞霞嘲讽地一笑。昨天她还在想,长公主为什么无端端告诉她,这个书房后面有一个隐蔽的卧室,今天她终于知道原因了。
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宋舞霞伸手扶着郑晟睿去了内室。吹了灯,吉雅与她换了手,她逃命似地跑出了书房。
月朗星稀的夜,宋舞霞看着满眼的银白,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如果不是吉雅急需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应该这么办?像娼ji一样取悦皇帝?
她问着自己,对着明月喃喃:“你不止可怜,更加可悲”说着,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擦干了冰冷的泪水,把自己隐藏在了柱子后面。
长公主自房间走出,瞥了一眼柱子后露出的裙角,停下了脚步。
从院外而来的两个男人停下了脚步,半跪在长公主面前,沉声说:“回殿下,那些人已经被了结了。”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字一句说:“把他们如何被了结的,详细说给本宫听。”
跪在地上的两人显得有些讶异,但还是陈述道:“回殿下,是镇国大将军亲自把他们处决的……”
“说具体些”长公主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
两个男人依然垂首跪着,其中之一接口道:“镇国大将军知道刺客供出了主谋,拿着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长剑……”
“主谋是谁?”长公主追问。她的声音几乎能把周围的空气凝固。
“回殿下,主谋是大将军的庶长子,现任步军营统领。他四岁就启蒙,十岁便跟在大将军身边学习军务。”
长公主瞥了一眼宋舞霞躲藏的柱子,问:“他是怎么死的?”
“回殿下,他是被冯将军一剑穿心而死。听衙役说,剑拔出来的时候,鲜血都溅在了冯将军脸上,还有人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冯将军被灰尘迷了眼睛。”
听到这话,宋舞霞仿佛看到一位年迈的老人,含泪杀害了自己亲孙的画面。那时的他心里有多恨?
长公主看着宋舞霞跌坐在回廊上,回头继续问:“那其他人呢?那些供出主谋的人呢?”
“回殿下,他们都被大将军砍杀,流血而亡。”
“流血而亡?那应该要不少时间吧?。”
“是,大将军在大牢站了一个多时辰,直至最后一个人断气,才离开大牢。”
长公主轻笑了起来,淡淡地感叹:“好一个流血而亡,好一个冯将军,若是本宫……本宫一定会把仇人千刀万剐,让他们活活痛死……”她的声音渐渐弱了,续而又高声问:“听说那人成亲没多久?他的夫人呢?”
“回殿下,那人成亲十个月,娶的是嫡母的内侄女,听说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我是问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大将军提剑出府的时候已经自缢身亡……”
……
宋舞霞再也听不下去了。不管长公主有没有发现她,她飞快地往外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只是想摆月兑耳中的声音,她只想挥去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可是那充满血腥与杀戮的画面总是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看到了大月复便便的女人悬挂在房梁之上,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她……
丁文长跨入院门的那刻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没看清的身形,更没看到她的容貌,但感觉告诉他,他必须跟上去。
宋舞霞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闭着眼睛不断往前跑着。她清楚的感觉到汗水正从毛孔渗出,但同时,她又觉得全身冰冷,似掉入了冰窖一般。
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自己拌倒了。她跌倒在银白色的雪地里。她不想站起来,不想面对冷酷无情的现实。
见她迟迟没有起身,丁文长急忙跟上去,扶住了她的双臂。“霞儿,快起来,你会把自己冻伤的。”他已经知道了京城发生的一切,也知道皇帝并没有回宫。
“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我并不属于这里”
“霞儿”
“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我为什么要睁开眼睛?”
“霞儿”丁文长捧住了她的脸颊,却发现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焦距。“你冷静一点,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宋舞霞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她的思绪依然在长公主与两个手下的对话中。
丁文长不得不抓着她,让她靠在一旁的大树上,然后紧紧捏着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些温度。
此时的宋舞霞就像是困在自责中的受伤小动物。她从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会造成血流成河的结果。她想伤害自己,她想用身体的受伤缓解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了。
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她的理智一点一滴恢复,这才发现抱着她的是丁文长。
“你骂我吧,我就是一个傻蛋。”她命令自己不要哭,鼻子却酸酸的。
“听我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利用了。就算没有这次的事,皇帝也会另想办法削冯家的权……”
“不,是我害死了无辜的人,其中还有怀孕五个月的孕妇。”
“你怎么会连这事都知道?”话一出口,丁文长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自嘲般说:“我差点忘了,长公主还未离开这里。”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宋舞霞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和她没有利益冲突,我们就是朋友,原来是我太天真了,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贵胄都是没有感情的,他们都是冷血动物”说着,强忍多时的眼泪再次滑下。
丁文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拇指为她擦着眼泪,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这么爱哭?为什么总是让我看到你的眼泪?”
“你可以不用理我的……”
“霞儿,冷静地听我说。并不是你害死了那些人,是皇帝早就想收回兵权……”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希望的,我希望冯家能造反……既然他们有兵权,既然皇帝能做得这么绝,他们为什么不反抗?……推翻了他,或许才有生路……”
丁文长再次叹了一口气,捂住了她的嘴。“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感叹。如果遇刺的不是长公主,不是宋太傅的爱女,不是百姓拥护的“芽神娘娘”,冯家绝不会选择壮士断腕,连带把怀孕的孙媳都杀了以表诚意。这类事情无论发生在哪个家族,家主都只能做这样的抉择,哪怕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孙、爱人,都只能选择亲手处决。
丁文长捏住宋舞霞的下巴,为她擦去了最后的泪痕。“你知道吗?我出城的时候,冯将军已经去了宫门外负荆请罪。”他相信,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年迈老人的心一定在滴血。
宋舞霞不可置信地看着丁文长。自小接受现代教育的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寒风中挨冻的时候,皇帝居然在宫外,宫外……”一想到如果不是吉雅自愿代替她,她便是与皇帝苟且的女人,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不要再想了。”丁文长轻声安慰着她。虽然他曾生气她不与他商量就去认人,但他知道,她有多自责就说明她有多善良。月光下,她看着自己,清澈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掩饰与伪装。人与人之间,这种全然的信任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丁文长,我是不是太笨了?你一定在心里骂过我无数次……”
“没有。”
“其实我也想让自己变聪明一点,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做傻事……”
宋舞霞的声音在丁文长耳中渐渐变得遥远。他知道这是不合时宜,但是——他缓缓低下了头。
正月十五,家家户户点花灯,吃团圆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表面繁华喧闹的京城,背后却充满了无情的弑杀。更让他觉得可怕的,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个尔虞我诈,充满阴谋算计的世界,他能完全信任,并给他温暖,牵动他情绪的只有怀中的女人。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眼睑,鼻梁,定格在她的嘴唇。她的唇温热而甜蜜,带着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