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只听里间传来婉贞的声音,淡淡地说道:“皇上,还是算了吧。就算杀光了全天下人又如何?念哥儿若是醒不过来,让全天下陪葬都没有意义了,反倒多造杀孽,让念哥儿走也走得不安生。”
光绪等人一愣,顾不得许多赶紧走进了内室。
婉贞仍旧是那个姿势坐着,手里握着念哥儿的小手,只略微抬头看了看他们,便旋即移开了眼神,凝视着念哥儿的眼光依旧是那般慈祥而平和。
然而光绪他们却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在那慈祥和平和之后,隐藏的却是深深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她令人百般怜惜,也更加令人担心。
“婉贞,念哥儿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且别说什么泄气的话,做额娘的怎能轻易放弃呢?”光绪微责地说道,然而话音中更多的却是关切,他这是激将法。
婉贞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放心吧,我没有泄气,更没有放弃,只是已经想开了而已。人各有命,而命数在天,时候到了,老天硬要收走也无可奈何。咱们无力抵抗,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听到她这样的话,光绪等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
半晌,光绪长叹了一声,道:“话虽这么说,可咱们总要努力一下不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是你以前教给朕的,如今,朕也把这话交还给你。”
婉贞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些温度,笑了笑说:“谢谢。”
光绪等人心中反倒一阵发毛。这样的婉贞实在太反常了,反常得他们都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他们有种强烈的预感,最好这回念哥儿不要出事,否则后果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着天边渐渐泛白,念哥儿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光绪他们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这时也没有人还记得什么奸细、清查的事情了,三人都默默守在屋里,看着婉贞母子,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婉贞反倒是一脸的平静,附身轻轻抱起了念哥儿,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唱着他平时爱听的催眠曲,一如哄他睡觉一般,轻柔而宁谧。
光绪他们在一旁看着、听着,忽然眼睛一酸,堂堂男儿,居然差点便流下泪来。
一遍又一遍,婉贞轻轻地哼唱着,原本甜美的歌声如今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悲伤……
忽然,一声轻微到差点听不见的申吟声在她怀中响起。
歌声戛然而止,婉贞猛地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怀中念哥儿的小脸儿,摒住了呼吸,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怀抱却又不敢怀抱希望,小声但却急促地连声叫道:“念哥儿念哥儿”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或许是阎王爷也被他们的真心所感动,念哥儿咳了几声,虽然还没睁开眼睛,却喃喃地叫了一声:“额娘……”
很小很小的一声叫唤,却像是清泉一般迅速滋润了渐趋干涸的心田,婉贞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又活过来了,顿时说不出的欣慰感动,止不住的亢奋激动。
“额娘在这里额娘在这里念哥儿,快睁眼看看额娘啊”她又哭又笑,抱着念哥儿小小的身子,大声叫道。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念哥儿的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婉贞哽咽了一声,捂住嘴,喜极而泣。
光绪他们已经被这巨大的惊喜给惊呆了,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光绪大叫道:“太医太医在哪里?”
一直等候在外面,诚惶诚恐的太医们赶紧跑了进来,听光绪叫得那么激动还以为小阿哥终于不治身亡了呢,手脚都吓软了。然而进门一看,却是七福晋抱着小阿哥,喜极而泣,而光绪、醇亲王、多罗郡王眼角含泪,注视着他们母子的情景,再定睛看看,小阿哥虽然气息微弱,但确实是睁开了眼睛,不禁松了口大气,顿时升起一种死而复生、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待皇帝多说,他们赶紧就围了上去,对婉贞恭声道:“恭喜福晋、贺喜福晋,小阿哥醒来了,之后定当性命无忧”
光绪闭了闭眼,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是啊,婉贞,如今你也该放心了,放下念哥儿让太医们瞧瞧吧。”
婉贞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光绪一眼,依言放下了念哥儿,就要站起身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姿势坐得久了,气血不通畅,方一用力,便觉得全身酸麻,四肢无力,歪斜着就往地上倒去。
众人惊呼了一声,光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她跌倒的一霎那将她牢牢接住,然后用力抱起身,放到一边的软榻上,嘴里同时吩咐道:“李太医,过来给福晋瞧瞧。”
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流畅,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完成了,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志一同地决定——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李太医听了光绪的吩咐,赶紧目不斜视地跑了过来,毕恭毕敬说道:“福晋,下官给您诊诊脉吧。”
婉贞惊魂初定,身子又酸又麻,浑身无力,至今还在不听使唤呢,闻言也没有多想,想抬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光绪发现了,赶紧拉着她的手,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婉贞再次感激地笑笑,李太医急忙低下头来专心诊脉,对两人之间流动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视若无睹。
载沣和载洵对视了一眼,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之后,便转开了眼神看向念哥儿的方向。
李太医把了一会儿脉,然后站起身来,对光绪说道:“皇上请勿担心,福晋只是坐的时间太久,导致气血凝滞,才会身体僵硬。臣给她施几针,通了血脉就不碍事了。”
光绪这才松了口气,道:“好,那你快些吧。念哥儿一会儿好些了,定会要找额娘的。”
婉贞一听到念哥儿的名字,立刻又紧张起来,赶紧说道:“是啊,李太医,麻烦快点帮我恢复正常,我还要去看看念哥儿的。”
李太医不敢耽搁,赶紧打开了药箱,拿出针灸,施治起来。
果然,正如他所说,婉贞不过是同一姿势保持太久,麻痹了而已,一会儿的工夫就恢复了正常,然后便赶紧站起身走过去瞧着念哥儿。
只见经过太医们的治疗,此刻他又已经沉沉睡去了,只是这会儿他的脸色正常,虽算不上红润,却也不复昨晚的青白,而且呼吸平稳,小手小脚不时地伸来蹬去,在在都昭示着生命活力,再也不是那种死气沉沉一动不动的模样,看得婉贞双目又再泛起泪花,嘴边却挂着欢欣的笑容。
光绪在一旁看着,怜意大生,柔声说道:“念哥儿如今没事了,你也不用担心了。一晚都没合眼,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朕来做就好了。”
婉贞看了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意。若不是他连夜赶来,让自己心里有了个支撑,还不知能不能把这一关挺过去呢看着他也是一晚没睡,熬得通红的双眼,她的眼泪又“扑哧扑哧”掉下来,哽咽着说道:“皇上……您对我们母子的恩情,臣妾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光绪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发誓认识婉贞这么久以来都没见她这么爱哭过,偏偏她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怔然半晌,只得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柔声道:“跟朕之间,你有何必这么客气呢?”
婉贞哭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对。转头看了看,这才醒觉自己和光绪居然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暧昧,顿时面红过耳。她不过是因为念哥儿险死还生,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一时之间失了分寸而已,如今既然已经回过神来,自不会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忙擦了擦眼泪,站开了少许,然后说道:“皇上,您也是一晚没合眼了。如今既然念哥儿已经没事,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您的龙体要紧,千万要保重啊”
看着她的举动,光绪心中没来由一阵失落,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收回了手,冷哼一声道:“念哥儿没事了,可有人就该有事了婉贞,你且专心照顾念哥儿就好,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理了,自有朕为你做主。”
婉贞这才想到了念哥儿无缘无故中毒的缘由,不由皱了皱眉头。其实念哥儿能够平安醒来,她此刻的心中充满了感恩,倒是不想再横生枝节,尤其是大开杀戒的。但一想到如不清除府内的后患,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岂不可怕?便又歇了劝解的念头,点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走回了念哥儿身边,没有多说一个字。
光绪此刻心中放下了念哥儿的安危,原先那股暂时停歇的戾气又浮了上来,转身看着载沣和载洵,冷声说道:“再去查若是找不出此次念哥儿中毒的原因,朕誓不罢休”
载沣兄弟神色冷凝。这次幸好念哥儿有惊无险,如今命已经捡了回来,却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害的他。正如光绪先前所说,不找出这暗中下毒的人来,他们也无颜去见载涛的地下英灵当下两人便转身出去,阴沉着脸,继续调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