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几缕残雨从帘外紫竹间缓缓滑落,跌在青石的地砖上,瞬间碎成了几瓣。薛蓝田静静躺在床上,眼波幽幽,静静看着檐上滴落的雨滴,仿佛死了一般。从驿站归来已是十日,这十日里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郁暖烟这身子本来就弱,加上重伤未愈,如今更显得形销骨立,仿佛随时都要化去。
若儿守在床边,手中端着汤碗,双泪成行,“姑娘,你好歹也吃一些吧,在这样下去,你会不行的。”
薛蓝田淡笑着摇摇头,紧紧闭着口,把头转向了一边。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还活着。想,死了也好,这样就不用去嫁给二皇子了,也不会给舒少白添麻烦了。不,应该是穆清徽。唉,穆清徽,穆清徽,呵呵,这一切真像个笑话。可是为什么要埋怨他呢,一切都是自作孽。若算起,应该是自己先骗了他,也是自己先逃走的。薛蓝田谁都不怨,她只怨极了自己。如未有因,此番就不会有这诸多的苦果。
这几日似乎很喜欢下雨,雨帘从房檐上滴落,幽幽的,似乎是与世隔绝的屏障。阁子里四处都是幔帐,随着风轻轻扬起,缥缈间恍然如梦。薛蓝田怔怔地望着帷幔出神,若儿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退了下去。吩咐着外间的侍女把粥汤继续放到炉子上煨着。有侍卫来寻若儿,若儿听后面色一变,匆匆离去了。
想是见着若儿不在,墙外传来细碎的抱怨声,“皇子妃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还委屈她了。一天到晚的做了倒,倒了做,还要随时热着。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接着又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哼,谁让人家是贵人呢,天生的富贵命。我们这等卑贱的人,生来不就是让人折腾的么。”
薛蓝田抿抿嘴,听着心中难受。原来自己竟又牵连了这么些的无辜人。强强使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许久未进食,只是稍稍使力便是没来由的一阵眩晕。薛蓝田在床沿缓了一下,站起身来,脚步虚浮无力,像是随时都能倒下。不禁自嘲,这身子什么时候这么不中用了。
贺兰殊才已然对下人们表明了薛蓝田是“皇子妃”的身份,所以所有人见到她倚着门扉缓缓踱出来时,先是有些意外,然后都面带惶恐地齐齐跪下。其中有两个侍女的面色尤为的多彩。
薛蓝田冲她们淡淡笑了起来,那抹浅笑轻浮在苍白的表面,像是春日里融融的月色,却带着一种易碎的凄美。“都起来吧。”想是多日没有开口,一张口是艰涩的喑哑。
侍女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鹅黄衣裙的姑娘走来,搀着薛蓝田坐在了庭中的藤椅上。“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先坐下吧。”这声姑娘叫的薛蓝田很舒服,起码她还没有把她当成妃子娘娘。看着眼前女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举止间却处处透着稳重成熟,这么个伶俐的姑娘,为什么却在屋外做事。
薛蓝田冲着她温然一笑,“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姑娘客气了,婢子名叫流岚。”
流岚,流岚,薛蓝田思忖着这名字,似是想起了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与我爹爹身边的一个姐姐的名字很像。她叫流烟,不,不光是名字像,而且性情也很像。都是规规矩矩的。”薛蓝田想起当年流烟教她规矩的那些日子,一切都恍如昨日。想着,想着,神色却渐渐黯下来。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现在只能珍藏在回忆里了吧。
流岚看出了薛蓝田神色的变化,忙下跪请罪,“都怪奴婢,惹姑娘伤心了。”
薛蓝田看着她跪下了忙扶她起来,“不要跪我你们怎么都这样呢,动不动就下跪。你们记住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谁生来就该高人一等,也没有谁生来就是卑贱的。”薛蓝田的眼神淡淡瞟向角落里的那两个婢子,都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卖身为奴。
“呵,姑娘家中富足,自不晓得人间疾苦,若是生来富贵,谁愿意受这份苦。”有个大胆的婢子冷嘲道。忙被一旁的人拉住。
薛蓝田淡淡笑着,没有动气,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是承认我生的富贵了一些,但是富贵来是没有错的,富贵之人也有富贵之人的责任和难处。其实很多时候我倒是希望生于一户普通乡野人家,虽然辛苦倒也平安自在。而贫穷也从来不是用来自怨自艾的,财富可以靠自己来创造,不是每个富贵之人就是生来富贵,昔年的高祖不也是生于草野,后来却一步步当上了月行的主人。大家都仇视富人,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每个人都是有机会变成富人的,可是不同的是有些人会去争取,可是有些人却自己放弃了。”
听完这番话,厅内的所有人都微微动容。有一两个年纪小的不由得哽咽起来,“姑娘说的都对,可是我们这些卖身为奴的还有什么机会可言?”
薛蓝田微微蹙眉,刚刚说了那么一番话有些耗气,不由得微微咳起来。
流岚忙帮她顺气,“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可这都是我们的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姑娘不是神仙,不是谁都能救得了的。”
是啊,现在她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救得了谁呢。遂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叫你们不要妄自菲薄???”
“姑娘别说了,我们都懂得。”流岚在一旁轻轻帮她顺着气,有小丫头端来了粥汤,“听若儿姐姐说姑娘几天不肯进食了,姑娘刚刚说了那番说辞,流岚很受教。也希望姑娘好好珍重自己,流岚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道理。”
薛蓝田听得心头微颤,是啊,一切还未成定局,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遂淡笑着接过了匙碗轻轻舀了一口粥,只觉清香四溢,唇齿留香。“这是什么粥?”
流岚淡笑着答了,“这是荼蘼粥,是荼蘼花片用甘草汤焯过,与粥同煮而成。姑娘再尝尝这配粥的小菜,是采木香花的女敕叶就甘草焯过,加上油盐姜醯而成。前两日熬的乳粥,但我想有些滋腻,遂今日换了些清淡的来。”
薛蓝田点点头,这姑娘心思七窍玲珑,以后是会有大出息的。淡笑道,“你有心了。”
薛蓝田食完了粥,觉得自己有些力气了。见着若儿没回,便拉上了流岚,“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流岚见着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扶着她向着庭外走去。薛蓝田来了这段时日一直幽居一隅,所以对宁襄侯府的大小、布置一概不知。也不敢随意乱闯,怕多生事端,便只是让流岚陪着到花园中闲逛一番。
此时*光正好,日光流转蜿蜒,院中桃花烂漫,远远望去似一片淡绯的烟霞。二人辗转于花海之中,薛蓝田轻轻拨弄着斜插出来的一枝桃花,轻笑道,“以前很喜欢一句诗,叫做‘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世人都想寻找桃源仙境,殊不知,越是逃避越是痛苦,因为心中始终不安宁。唯有心中安宁时,看着这桃花,这流水,才会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寻找的不过就是这落花,这春水,这份清静安然。可能,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能在这里静静地赏花,我真是幸运。”
流岚静立一旁听着薛蓝田喃喃,她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桃源仙境,不过看到薛蓝田眼中的安然清明自己的嘴角也不由得带上一丝浅笑。
忽然,薛蓝田脚步微微一顿,听着耳边有窃窃的私语声,似乎是有几个个小丫头在假山后嚼舌根。薛蓝田最喜欢听人八卦,抿嘴一笑,索性坐到了假山的另一边偷听起来。流岚面上有些尴尬,却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守在一边静静等着她。
薛蓝田侧耳倾听,只听其中一个道,“听说,今日里乾龙堡主来了侯府。”
“真的么”另一个声音似是颇为激动。
“当然是真的,我还替了闻姐姐的班到书房上茶了呢。”一个颇为得意的声音响起。
“啊,真好,真是好福气。堡主哥哥怎么样,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好看么”话语中暗含期待。
“呸,你也配叫堡主哥哥。”刚刚那个颇为得意的女子轻轻啐了那女子一口。随后声音变得十分陶醉,“堡主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比世子还好看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和世子不一样,世子对每个人都温温和和的,而堡主却似乎对谁都冷冷冰冰的。但是,却更有男子气概”女子思索着答出。
薛蓝田在一旁听得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这个龙池吟的魅力还挺大的。不过他那样的人,唉,这姑娘们的一池芳心是碎定了。
“谁在那里偷听”姑娘们被这一声笑惊到。
薛蓝田淡笑着走出来,“你们世子是谦润的伪君子,龙池吟虽然冷冰冰的,但,”薛蓝田忆及被墨羽盟围困时他为她浴血而战的样子,不禁莞尔,“却是个好人。”她特意把伪君子的“伪”字淡化了,人在屋檐下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你是什么人?”其中的一个小丫头看着薛蓝田眼生,指着她朗声道。
“小锦,不得无礼”流岚此时也从假山后转过来,怒斥道。
那小丫头看到流岚,眼中生出怯意来,“流岚姐姐。”
流岚无奈摇了摇头,轻扬了一下手,,“大白日的在这里偷懒,快散了,干活去。”
小丫头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干活了。
薛蓝田淡笑着看着,“我们走吧。”流岚应诺一声,随着她向着桃花深处缓缓走去了。花落绿波,春水流香,薛蓝田的眉头却是越锁越紧,龙池吟来这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