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终于燃尽了最后的光,沉落到了天的尽头。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八角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是一条排列有序的星河。过了阑时,流嫣终于过来请郁暖烟到大厅中用晚膳。
郁暖烟穿了一袭缂丝青地五色簟文的对襟襦裙,家常轻便的款式,衣料却是极品。薄如蝉翼,触感清凉,历年来都是御用贡品,是影照帝在桃花宴那天赏赐的。
到了厅中两个哥哥都已经入座,郁青山却还在书房中与大臣们商议夏闱事宜。
郁暖烟见到郁泽静,近一月不见,倒是清瘦了不少,八闽终归是不如帝都养人。因着花灯节的事情,便未理他,径直入了座,不出一语。空气凉了半截,凭空里生出了几分尴尬。
却还是郁初庭打破了沉默,今个正好反过来了,平时最爱说话的人成了锯嘴葫芦,反而是平时话最少的人出面打破僵局。
“大哥,你不是给小妹带了好些有趣玩意回来。还不快拿出来!”
“哦,是啊,允阑快把千步香拿上来给小姐。”郁泽静承了个台阶,忙顺水推舟。
“这千步香传说是南郡所贡,焚之千步内犹有香气。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件。”郁初庭在一旁打圆场。
要说这郁泽静身为郁家长子,走到哪里不是前护后拥,高人一等。没想却在这里向一个十岁大的小丫头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若不是亲妹妹谁能做到这个份上。她郁暖烟不是什么气性大的人,更不是傻子。不过是好面子,才未给他好脸色看。现在见他这般也有些过意不去。
郁暖烟接过香料,轻轻嗅了嗅果然奇香无比,又不熏人只是淡淡的缠绵不去。咧开嘴嘻嘻一乐,“谢谢大哥。”这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不一会儿郁青山便踱步而来,饭菜陆陆续续布上,这顿饭吃的也算和谐又融洽。
转眼又过了半月,入了八月暑气渐渐消了下来。
郁暖烟下了学,携妢儿在夙华苑中赏景。庭中杜鹃开得荼蘼,却是快要凋零了。花开不长久,再好的事物都会有生长壮老,逃不出因果轮回。
庭中架了瑟,郁暖烟调了调音,试着弹了弹新谱的曲,锦瑟华音,流转出的正是《锦瑟》之曲端的贴洽。
“这过了半个月,你可终于谱好了。”一柄十二骨紫竹折扇“啪”的打开,后面是苏雪林万古不变的戏谑笑容。身后却多出一个青衣小厮,被他当着看不清面貌。
“苏雪林,你知道么,现在有一个词语用在这里最是恰当了,你知道是什么么?”郁暖烟停了手,假装正经地面对着他。
苏雪林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对牛弹琴啊~亲!”
却听得苏雪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郁暖烟这才看清了来人,惊喜道“展眉姐姐!”
原来那青衣小厮正是展眉。
“暖烟。”展眉笑着走上前来。
“妢儿,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展眉姑娘!美吧!”郁暖烟得意地向妢儿介绍。
“本来听小姐说我还不大信,没想到果真有这样清丽出尘的姑娘。”妢儿含笑端详着展眉,不禁赞叹。
苏雪林被冷落到了一遍,奋力地想加入她们的三人小圈子里,无奈三个女人一台戏,确实没有他这个男人什么事情。由是这个惯来众星捧月般的苏少爷寂寞了,初秋的风一扫,真是凄凉。
却闻展眉嫣然笑道。“刚刚只听了个结尾,却没有听全,妹妹可是能重新弹奏一遍?”
苏雪林一时来了精神,觉得自己可以插入话题了,刚要随声附和。
却见郁暖烟早已坐到了琴案前,乐声一扬,苏雪林刚刚上来的兴致便被生生地打压了下去。
惟闻琴声激越清透,婉转流亮,若残月晓风,若出岫轻云。
众人渐渐痴了,“铮”的一声尾音,仿若醍醐,大梦初醒,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哀婉怅惘。
“这曲子果然妙!”展眉颔首浅笑。
“不知姐姐可想好如何作舞了?”郁暖烟看眼中映着盈盈笑意。
“待我拿回去细细琢磨了,想好了你们便来嫣歌暖,我跳给你们看。”展眉噙着笑意,收起郁暖烟递给她的乐谱。
这郁府终归人多眼杂,展眉也不好多留,闲谈了半刻便随着苏雪林离开了。
又过了十余日,丹桂飘香,天青月朗。
郁暖烟和妢儿在自家小院中采了新鲜的桂花,风干了之后便自己动手酿了一瓮桂花酿,埋到桂树底下,待明年赏月的时候再启封畅饮。
本以为穿越到了影照国,八月十五这一天便失去了团圆的意味,不过是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一个,只不过月亮大些罢了。可是生命中就是充满了无数的巧合,没想到的是影照国在这一天也是个团圆的佳节。
她想着这名字总不能是中秋了吧,这一次她又失策了,在影照八月十五这一天过的正是她熟悉不过的中秋佳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郁暖烟差一点激动的泪奔。
中秋佳节,奔月之夜,本就是浪漫的一塌糊涂的日子。
坊间早有传言,世安第一雅妓展眉姑娘为了这奔月之夜,特意献上新舞,舞名《锦瑟流年》,传闻里说是一个叫蓝田的人为她谱的词曲。
这蓝田姓氏名谁,是男是女,自是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管他是张三李四,展眉姑娘本身就是一个活招牌。没了她,蓝田这个名字就是那桌上的浮尘,轻轻一抹就直接打着转湮没在这瑟瑟秋风里,连个影都不剩。
终于挨到了晚膳结束,月光皎洁的如一只巨大的玉盘。苏雪林刚到郁府,便直接被飞奔出来的郁暖烟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嫣歌暖。
“唉,唉,唉,我怎么觉着反了呢?堂堂苏家少爷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绑架到了嫣歌暖。这是什么世道?”苏雪林无力反抗着,依旧是那日的雅间。
楼下人声鼎沸,连楼梯上都站满了探头相望的人。若不是嫣歌暖修的质量好,估计早就塌了,阿弥陀佛,果然名妓的魅力不容小觑。
台侧的乐师先起了一个高音,刚刚还喧如闹市的台下忽然变得一片杳然静寂,气氛变化的诡异之极。
大家均屏息凝视着台上。水红色的幔帐轻轻被拉起,漫天淡绯色的细碎萝花之下,素衣红带如风轻扬。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花瓣纷纷扬扬,轻轻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峨眉轻蹙,似有万种风情,无人语说。
婆娑光影,急转流年。映着月影星辰,痴痴望念。
晓梦迷蝶,望帝春心,此情已逝,空余一腔哀婉痴愿。
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低伏的身影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杜鹃花,盛放在殷红的茵毯之上,冰冷刺目。
琴声渐寥,水红纱帐又缓缓垂下,台上人影空怅寂寥,素裙曳地,渐渐隐于灯火阑珊中去了。
半晌,似乎人们仍兀自沉醉在这阕冷艳哀绝的舞曲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