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鞋上的丝线是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堇萱采了玉丁香的梗和针叶松的松尖,混在一起后碾碎取汁,再用这汁浸泡了丝线。玉丁香香味浓烈,针叶松气味沉郁,两者混在一起,香味虽不十分明显了,却会使属阴之人产生强烈的头晕恶心反应。
堇萱在做这鞋之时花了很长时间。红珠还只道她是要送予心上人,故而务求完美,想得细致,却不知是不能长时间接触这丝线的原因。
太监净身之后,也应为属阴之人。今儿到了尚功局,堇萱看得明白。那尚功局的一众太监都有恶心反应,可是,独独凌志天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是啊,这说明了什么?”堇萱抬头望着苍穹,初春的天又阴又湿,虽是上午时分,低矮的天空却如上了灰漆的幕布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可陇着半张脸的堇萱却忽的心生悠然、抿嘴自乐,暗道:“这说明,我的猜测究竟是对的。他入了宫,却并不是太监。”
回来的时候,堇萱路过皓月轩。正见李德嫔由内而出,微微扶着腰肢,想是刻意保护肚子的原因,倒使她那不过两个月的身子显得比平常突出了一些。她是个温柔性子,见了堇萱先自颔首,堇萱也只得还了一福。
德嫔一行人走过之时,堇萱分明听到,搀着德嫔的那个小丫鬟在轻声抱怨:“娘娘干嘛先给那低贱的人打招呼,她一个被毁了脸蛋的宫婢,见了娘娘应该先自跪拜行礼,哪能像这样不知规矩。”
德嫔微微一笑:“罢了,本宫原也为丫鬟,去计较这些作甚。都言后宫乃是非之地,没理由为了这芝麻小事去结下一段梁子。”
小丫鬟道:“还属咱们家娘娘心善。娘娘心好,这一胎一定是个皇子。”
德嫔微笑不语,双眉如钩,她明白这胎不会是皇子,她命中不带男孩。当年郑贵妃为巩固地位,将娘家丫鬟送予万历,为何选中了她?德嫔明白,那不是因为她有恬淡内敛的性子,不是因为她藏着恭顺和善的内心,是因为,相士早已断言,她只会生女儿,一生都不会有儿子。也正如此,争斗,于她毫无意义。所以,她才那么无争地独立着,独立成这禁苑深宫中尤为难得的风景。
堇萱没有听清德嫔回了什么,但她心里的念头却愈发坚定起来:“我不会一直是丫鬟,那些害我的人,我也终究会还回去。”
傍晚的时分,起了一阵风,风儿裹挟着黄尘细沙铺面而来,把紫禁城的苍穹搅得愈加灰暗。到了夜半时侯,风儿停了,天空却高远起来,连许久不见的月光也悄悄探出了头。此时正值朔期,月儿弯弯如镜中娥眉,瑟凉而又忧伤。到了望期,便会满月在天流光皎洁。在这紫禁城的夜里,钟情月儿、风露中宵的女子何其多啊,可是却还有更多的女子,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飞蛾扑火般地一头扎进去。盼过朔月盼望月,朝盼暮盼不见君。很多女人的一生,便在循环往复的期盼中青丝变了暮雪,空留下漫漫长夜里的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