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若梦离开的背影,炎天雪觉得其实自己也还是可以伟大一次的。并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轻松。
影卫的马本来也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来,但前路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一受惊差点就将马上的人摔下来。炎天雪这一捣乱,果然尤为若梦赢得更多的时间,可是眼看着自己就要命丧在马蹄之下,只能狼狈的往一边闪去。
影卫的目的也是阻止他们将消息带去,当然不会跟炎天雪多做纠缠,只留下两人对付她,另外三个则直接追着若梦去了。炎天雪费力地站起身,担心地看向若梦的方向。那两人却已经拿着剑袭来。躲闪不及,冰凉的剑身就这么刺进自己的月复部。
炎天雪睁大眼睛看去,鲜血就这么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或许这次真的结束了。眼前渐渐变得暗淡下来,闭眼的最后炎天雪记得自己看见的是远处已经跑进茶寮的若梦。知道这一次,自己总算是能帮上陈平了。扯了扯嘴角,似乎有血正从自己的嘴角溢出,反而没有那么痛了,听人说,人在将死之时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脑子里会浮现出生前最美好的记忆,自己似乎看见了漫天的白色花瓣飞舞,淡淡的月光柔和而静谧。果然此生最美的记忆还是留在那里。
接着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大地息声。
长安城外,小雨淅沥。
青衣男子正骑着快马在路上飞驰着,衣袂翩飞,原本温润如玉的气息反而被一种焦灼所代替。整个人似乎强烈的压抑着什么,紧抿着嘴唇,目光灼灼,却依旧难掩那一份急切。
并没有料到炎天雪只是送花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在他得知关于汉军的消息已经是在两个时辰之后,没有片刻的犹豫就骑着马向城外的联络点而去。张良是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决定结束天工坊,若在以前,要挡下区区几个影卫根本就不是难事,可今日就只剩下寒声一人。
原本他早就想再不过问朝堂之事,毕生的愿望是成为帝王之师,是将刘邦送到至高的位置上,可当这一切成为现实之后他才明白,这一切不过虚名而已,他最最怀念的反而是当初身处楚营时与炎天雪的平淡生活。所以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他也一直都留在彭城张府,只是不让炎天雪发现,想着既然她不愿再见自己,就这么守着过一辈子兴许也是不错的,所以在当初得知炎天雪要来长安,他也正好以修书为由一起回了这里。可是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他竟会忘记有那男子在,炎天雪又怎么可能做到漠不关心?
心里泛出一丝苦涩,更多的却是着急和愤怒。没缘由的愤怒,这一刻他原本该关心刘邦的生死的,甚至对于陈平还带着怒火。早已经习惯炎天雪的存在,每日不论如何都要见见她才能安心。可是她的实力有多少他最清楚,若是真的落到影卫手中,后果是他绝对不愿见到的。如今唯一抱着的希望就是若梦可以在最危急的时候帮上忙。
即使当初得知浮梦离开,张良虽有歉疚,更多的却是感激。因为在清楚自己的心之后他就注定了是要负她的。可是张良此刻却明白,倘若炎天雪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他甚至可以拉着整个影来陪葬。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他最不想得到的结果。倘若那个粉衣少女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他甚至不敢想象今后将是如何苍白的一生。
天空的小雨渐渐变大,整条路上却依旧只能听见急速的马蹄声。隐隐又像是回到了在云梦山寻炎天雪时焦虑的心情,张良从不曾认为自己会出现软弱的情绪,任何事对他来说都在掌握之中,他的那分温润和从容是建立在俯瞰一切的基础之上的,不是谦虚更非软弱,而是看透一切的淡然。可是两次,他竟有两次觉得不知所措,所有事情只要牵扯到炎天雪就好像月兑了绳,竟再也维持不了原本的温润。
目光在四周快速搜寻着,想找到什么,却又怕自己会看见什么。此刻唯一的期盼竟是炎天雪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茶寮外,对自己的出现是开心也好,惊讶也好,甚至冷漠的视而不见都可以,只要她能平安。
眼前的一滩血迹却像是有温度一般灼伤了男子的双眸,只能狠狠地抽打马儿,希望它能再快一些。明明不算太远的路程,对男子来说却如同天涯一般遥远。还不到,为什么还没到?忽然男子的目光一黯,迅速勒住马缰停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已将男子的青衣沾湿,他却浑然未觉,唯有拉着缰绳的双手竟然微微的颤抖起来。
目光停在眼前的大道上。张良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跃下马。眼前,一名粉衣少女静静的躺在路上,紧闭着双眼,像是睡去了一般,身下,是一片嫣红,因为雨水的关系,渐渐晕开,宛若一朵红色的花绽放,同时也在急速地凋谢下去。
张良缓缓地在女子身边跪下,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无限延长一样,却在触及少女之时迅速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触感,第一次体会到当初女子与自己触碰之时是什么感觉,如同死人一般的冰凉,透着绝望的冰凉。伸出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抖得厉害。心里好像被人挖去一大块,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
他不相信,伸手去点女子的穴道,不停地往她的身体里注入真气。可是女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张良却不信,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想让女子醒过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女子只是静静地躺着,脸上已经是一片死气。
“天雪。”轻声唤着。回答他的只有嘀嗒的雨声。
“天雪。”
一声又一声,似乎是固执的想要将睡着的女子叫醒,可是对方依旧紧闭着双眼。向他证明着某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张良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仍是不放弃地唤着。如此轻柔的声音,整个人像是已经痴了一般。任由渐渐变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无数的雨水自脸颊滑下。就连干净无瑕的青衣也沾上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腥红。
这个时候远处才渐渐传来马蹄声,寒声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那个从来都优雅温润的男子,即使陷入困境依旧能运筹帷幄的男子居然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全身溢出的悲伤甚至连他都能感觉到。
每一声轻唤都像是一种折磨,让张良的心渐渐走向绝望。他只希望炎天雪能醒过来,像是最初那样,高兴地叫着自己“良良”,毫不隐藏地爱慕着。若是早知如此,他当初绝对不会再三伤她,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身边,终其一生守护着绝不放手。可是没用了,她不在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主人,”寒声开口道,他只想做点什么打断张良的呢喃,如若不然他真的担心坊主接下来会做什么,“若梦被三个影卫逼到据这里五里的林中,幸好去的及时,她虽然受了重伤昏迷,但性命并无大碍。”
然而对于寒声的话,张良没有任何反应,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怀中的女子一般,其他全然入不了他的眼,入不了他的耳。
“主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张良,寒声有些着急,想试着唤回张良的心神。
“天雪,一年不去找你,你可是生气了?不过,若是你的性子见到了我一定又会想逃的吧?也对,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逃避你,如今这样算不算报应?可是我错了,你又何必这样来报复我?我错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彭城好不好,这一世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张良只是轻轻地将怀中女子撒乱的头发挽置耳后。
寒声明白了张良想说什么,正想上前,就见着本欲起身的男子突然全身一僵,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由深深的绝望变成惊讶,像是想要再看清女子的容貌一样就这么停止不动了,嘴里喃喃道:“不是你。”
似乎还想要证明什么,张良又仔细地打量着女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说道:“不是你”双手竟是更加剧烈的颤抖。寒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正欲开口,却见张良缓缓勾起嘴角,竟然笑了起来。
寒声一愣,主人这是伤心过度了吗?可是这又不像是伤心的笑,也不是平日清浅的笑容,反而像是发自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接着就听到男子温润的声音:“回去吧。”
说着就抱起女子一起上了马,向长安城里去了。留下寒声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