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莫毓驰自那一日探了玉妍一回,又隔了几日,宫里头并无有别的动静儿,除了前几天听伺候的人不经意间提过一句,说是惠妃娘娘因冲撞了圣上,已被禁了足。
彼时玉妍正坐在窗前绣花儿。听罢了这话,也不过就是心底里叹了一口气。那位惠妃娘娘不晓得为何,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如今细想起来,当日坏了玉妍与褚候姻缘的,怕是她也出过几分力的。
到了晚间,久未露面儿的安公公前来探望长公主,说是太后自那一日被梁王爷惊了驾以后一直身子不舒爽,因怕长公主原本就在病中呢,再听了太后娘娘的事儿,愈加心焦,这才一直瞒着栖霞阁这边儿。
玉妍听了安公公这话,只是点了点头,又问了句太后如今可大安了,别的也就不再多说。安公公瞧着长公主恹恹的,也倍觉无趣,又说了两句闲话儿就匆忙告退了。玉妍盯着安公公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里头着实烦乱。
自己留在宫中这么许久,直至今日,太后娘娘那儿才派了个安公公来问询一句半句,恐怕这还是那一日皇帝莫毓驰到栖霞阁中的事儿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左思右想之下,为了保留母女间最后的一点儿颜面,才不得不做这么一个人情吧。
十分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玉妍起身唤了服侍的宫人入内,“今儿本宫有些头晕,你们留两个人在外头服侍,余者也都早些安置了吧。本宫这儿,莫要叫人打扰。只外殿留两盏灯即可,剩下的都熄了吧。”
众人并不多话。晓得这位长公主虽说不言不语,可那副倾国倾城之貌已让圣上跟梁王爷都时刻记挂在心中了。就这么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短短一两年的功夫儿,竟有本事搅得太后都寝食难安,偏这丫头神似极了先敏霁太后,是以,当今的太后娘娘是数次痛下决心,却最终也不过就是匆忙将她嫁出去了局。并未曾当真下了那杀手。
却谁知,一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梁王爷眼见着终于要有后了,圣上也像是平静了心绪,雨露遍泽后宫了,可这长公主的后院儿又起了一把小火儿。梁王爷怒了,圣上也恼了。如今长公主又回到了宫中。太后娘娘气得称病关了禧福宫的门。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也只能是干着急。
后宫中死水一般的日子,今日起的这微澜,竟不是缘于后妃间的争宠倾轧。而是起于太后娘娘一念仁慈之下收的这位义女,大宁的敬敏柔长公主,这多多少少让后宫中的人都心里头有些不平不满不甘不愿。
玉妍哪里不晓得众宫人的心中所想。不过,作为这整个儿无聊言情闹剧的主角,她自己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根本不想多说半个字儿呢。既然流言蜚语没有直接撞到眼跟前,玉妍自然也是三缄其口,安然度日。除了那一日莫毓驰来了,玉妍状若疯癫地闹了那么一场儿之外,其余的,她也有些疲累了。
躺在床榻之上,想着自己这一路从江北到京都,先是表哥,后又是梁王,紧接着就是圣上、褚候、甚至褚三爷。“除了表哥与褚候,其余的人还不是让这一副好皮囊给唬住了。”玉妍心下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儿,翻个身,想赶紧着入眠。
却听见床榻之侧也有一声儿细弱的叹息,玉妍猛地一惊,浑身的汗毛都像是直立起来。纵然再胆大,玉妍毕竟是个异世的灵魂。从前就听说过宫里头有闹鬼这回事儿,如今除了自己的叹息,竟还有一丝叹息,“谁”玉妍攥紧了身上的锦被,猛地缩到了床脚,颤巍巍地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褚候自床榻之侧出来时,就见那个平日里坚毅刚强、嬉笑怒骂的女子此时正紧紧拥着被褥,一张俏脸吓得苍白,大眼睛瞪着,紧咬住嘴唇,整个人儿都在浑身发抖。
“公主,别怕。”褚候的心里细细密密泛起了一股子疼痛。他温柔地冲着玉妍伸出手,轻轻地劝哄着她,只因为她眼中的那份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惧怕之色让褚候的心里酸涩难耐。
“我是做梦了?”玉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她喃喃地说了句话,又拿左手掐了一下儿右手,“嘶……”疼痛过后,玉妍猛地就扔了身上的锦被,一个饿虎扑食,整个儿人跳进了褚候的怀抱中。
这个是对面的男子始料未及的。他出于本能地接住了这个飞过来的小丫头。正想说这于理不合,可哪里能得空儿呢,玉妍已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张脸埋在了这个男人的脖颈处,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满心里都被喜悦冲得满满的。
“你总算来了”这个时候儿的玉妍也说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话儿来。就这么最平实的一句话,让一个已成年的男子先是楞住了,紧接着,却又眉目舒展地傻笑起来。
短暂的激动过后,玉妍被褚候放到了床榻之上。她羞红了脸,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着面,却都低垂着眼睛。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玉妍卸下了那副刚毅沉稳的已婚妇人的面具,喜滋滋又怯生生地问褚候。褚慎昀让这个小丫头给逗得也想要笑,可一想到这是在皇宫内院,忙又捂住了嘴,他摇了摇头,又瞅了瞅外头。
玉妍会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东瞧瞧,西看看,终究在桌案之上寻到了笔墨纸砚。玉妍露出牙齿笑了笑,光着脚丫就下了地,一会儿就捧着纸笔回来了。褚慎昀转身儿盯着那只穿了淡粉中衣的精灵一样儿的女子,再看看她那女敕白的足轻轻落在地上的红毯中,宛若苗疆的红土地上盛放的银莲花儿一般美丽,褚候的心砰砰地跳得格外快起来。
终于笔墨纸砚都挪到了紧挨着床榻的地上。玉妍又赤足轻悄悄地去外间儿拿了一盏灯入内,再将这寝阁的帘子紧紧地合上。褚候目瞪口呆地见这丫头卧倒在地上,竟还拍着地毯,让自己也卧倒。
玉妍忽闪着眼睛瞪褚候赶紧在自己身边儿卧倒,可是他就像个木头一般,在那儿左思右想地。玉妍心里头涌起一股不高兴来。既然都来夜探自己了,又不能大声喧哗,自然是要写在纸上交流了他这么犹犹豫豫地算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的玉妍心里哪里还能记起,眼前的这个男子,虽也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位,可他有婚史,有女儿,他还多次率领着千军万马上阵杀过敌,他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他又是圣上谕旨亲封的侯爷,最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古代的男子,是自己名誉上的大伯子。
不过,这些在玉妍这儿,此时此刻,全都被忽略了。所以,瞧见褚候犹豫,玉妍趁他不注意,用力一拽,正兀自走神的褚候禇慎昀冷不防让这小丫头给拽得一个踉跄。
褚候无奈地叹了口气,瞧了玉妍宠溺地摇了摇头,便也顺势就趴在了地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妍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褚候无奈,只得蘸了墨,提起笔,就着那微弱的灯光写道,“换岗。”
见这丫头拿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自己,褚候又写了两个字,“杨成。”玉妍盯着这个明显是人名的字儿只一转念,便明白了。原来他是寻了一个叫做杨成的人,这个人必然是个宫中的侍卫抑或是能在夜间入宫的人,而今夜,他便是替了这个杨成。
看见这小丫头冲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褚候笑了一笑,又提笔写道,“你好么?”写罢了,便略带焦急地盯着玉妍瞧。
玉妍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忙又低声问了一句,“你,你好么?”褚候点了点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提笔写道,“三弟挂念你。”
盯着这几个字,玉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恼怒起来,扭头儿不理会褚候,心里头有无限的委屈,憋在一个角落里,无处发泄无人倾诉。褚慎昀见自己写的这句话,惹怒了玉妍,心里头自是难过。他伸手拉一拉玉妍的衣袖,玉妍猛地挣月兑开来。“别碰我哼”
一不留神,声音高了些,外头守门的内侍打了一个激灵,忙躬身儿问了一句,“长公主?长公主,您可有吩咐?”
“无事,本宫做了一个噩梦。”听见长公主的音调也还平稳,那内侍点了点头,又接着眯了眼睛。
“我与你三弟乃是权宜之计”玉妍蘸了墨,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不待身边儿的男子回话儿,她又提笔接着写道,“那元帕是他的血”这一回身边儿的这男子当真被惊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玉妍写罢了这几个字,浑身都觉得疲惫不堪。原本瞒了一年的秘密,想要等到及笄之后,能随意调动公主府的那些资财了,才要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心中的这个男子,可是,谁想到能有这么许多的波折横生,梁王难缠,圣上难测。这兄弟俩一搅合,再加上一个褚三爷。玉妍觉得她整个人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