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国公爷原本是随着叶氏太后到京都的郊外祭拜先敏霁皇太后去了,却谁知,刚刚行了近一半儿的路程,管家雄伯就带着府上的小厮们追赶上了銮驾,褚国公一听说自己的夫人因为文家的九姑娘上门逼婚急怒交加之下得了小中风,也顾不得太后的銮驾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下了车就要骑马往城里回奔。
叶氏太后虽说在銮驾之中,却早有安公公瞧见褚国公府今日这事儿透着些蹊跷,是以,在雄伯领着小厮们追上銮驾之时,安公公就悄悄向着褚国公的车驾处挪了挪,眼睛紧盯着这边儿的动静儿,耳朵也竖起来,要听个究竟。
褚国公爷一心里都是国公夫人病倒了的这个信儿,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安公公盯着那一路上扬起来的灰尘,无可奈何地瞅了瞅满面泪痕的雄伯,“得嘞国公爷倒是洒月兑,自己个儿就骑着马回转了,还要劳您的大驾,到太后娘娘面前,将这事儿呀,一五一十给太后娘娘禀告明白了。也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怪罪你们家国公爷。这可不是旁的事儿,这是要去祭拜先敏霁太后呀”
那雄伯也只得用衣袖擦干了眼泪,战战兢兢到太后娘娘的銮驾跟前强自压抑了悲声,将国公府中发生的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回禀给太后娘娘知晓。
叶氏太后听了国公府管家雄伯的话,在銮驾中沉吟了半晌,褚国公府的二爷褚候褚慎昀要与定好了婚约的文氏女退亲一事,叶太后是略有耳闻的。若说这话,还是袁氏惠妃当成是笑话儿一样儿讲给叶氏太后听的呢。
那袁惠妃当日曾惋惜地摇了摇头,说是瞧着褚候杀伐果断,统领三军,好生威风,却怎么都是娶过一回亲的人了,竟做出这等出尔反尔的事儿来呢,这不是白白地糟蹋了人家文氏姑娘的清白好名声儿么,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给人留活路呢。
叶氏太后在銮驾中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你们夫人这骤然倒下了,你出来时,府里头是哪个应对那文氏呢?总不成要你们二爷三爷两个男人家的去同一个小妇人周旋吧?”
雄伯这一路急匆匆赶来,心焦气躁,头晕脑胀,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太后这话里的真意。仔细思索了片刻,便恭恭敬敬地回禀道,“老奴影影绰绰听说是让人去花溪苑中请了长公主来了。大爷跟大*女乃也赶到了府中。”
叶氏太后其实问这么一句话,就是想要从这国公府的管家口中知晓些玉妍的近况。上一次她被自己的皇儿强行留在宫中,临出宫时写了一封信,字字恳切表明了半点儿也不想与当今圣上跟梁王爷有兄妹之外的任何沾染、牵扯。又以藏头诗请自己赐了她出关的令牌。
彼时叶氏太后正在气头儿上。虽说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两个不多说什么,不过,宫里头的女人又何止这么两位泥菩萨?惠妃让皇上给禁了足,同她交好的那些个美人、昭容们就不停地在太后的耳朵边儿煽风点火,闹到了后来,叶氏太后是真的恼怒了这敬明柔长公主——自己的干女儿周氏玉妍,叶太后恼她不知恩图报,不懂得克己收敛。既然已嫁入了国公府中,做什么要拿着个假的元帕蒙混众人呢?
其实,这个事儿,还真是玉妍疏忽了,她只晓得这元帕能证明自己已同褚三爷成就了夫妻之事,却还是因为一直被困在深宅之中,那周大太太沈氏又是个万事都不肯让她知晓的,是以,玉妍可是不晓得有那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只消一眼,瞧瞧这女子的眉间,便能断定此女是否破瓜儿了。
好巧不巧了,惠妃袁氏的贴身嬷嬷正是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嬷嬷,这事儿不知不觉间,竟像是长了翅膀儿一般,由柳芳殿就慢慢儿飞遍了整个儿的皇宫大内。圣上知道了,梁王爷也听说了,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也有耳闻了。叶氏太后听见小安子的回禀后气得是砸坏了自己用了多年的夜光杯,又推倒了养了十年的白海棠。
母女俩的心结也就此结下了。虽然叶氏太后终究赐了一枚通关的令牌给干女儿,却也是在里头暗藏着玄机呢。用叶太后的话说,这孩子既然自以为自己聪明,就让她慢慢儿地参悟那紫檀匣子的不传之秘吧。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拿着那令牌出了关,也算是她命里的另一番缘分了。
“长公主她,在国公府上一切可安好?”叶氏太后呆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惊觉外头还跪着个国公府的管家呢。雄伯一听见这话,慌忙回禀道,“启禀太后娘娘,长公主都安好。”
叶氏太后点了点头。“那文氏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么?”雄伯一听见文氏二字,就满眼都是那蜿蜒了五六里地的艳丽红妆。他颤声儿回了声是,嗓子眼儿里竟像是哽了团棉花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叶氏太后慵懒地倚在了銮驾的金色靠背上,“小安子,你去知会阮尚宫,就说su人沈氏新丧未久,哀家惦念着长公主的身子,又听闻国公府上出了些事儿,让她跟着这位管家一同回国公府中,去帮衬着照看长公主几日。待哀家自敏陵回还了,再让她回宫伺候吧。”
安公公躬身领命正要去前头的车上寻阮尚宫,就听见叶太后又在銮驾中说了一句,“告诉阮尚宫,叫她带话儿给你们长公主,她年纪轻,莫要意气用事,宜戒骄戒躁,照顾公婆乃是她第一要务,凡事要谨遵公婆之命,切勿专断,与人留情,与己方便。”
跪在一旁的雄伯听见太后的这一番话,心里头哎呦了一声儿。如今国公夫人病倒在床榻之上,内宅的事儿,除了这位从来都是“吃凉不管酸”的三女乃女乃——当今的敬明柔长公主之外,还真是连个能出面儿说话的人儿都无有了。
大*女乃那一房是庶出,自来就是个木头人儿一般的。国公爷并几位爷终究是男人。庶出的姑娘们都还年纪小呢。这如今三女乃女乃有了太后娘娘的这番金口玉言,怕是愈加要作壁上观了呢。
同样儿听见这话的安公公心里头也哎呦了一声儿,合着袁惠妃费尽了机关算计,到最后,人家母女还是母女,虽然不是亲母女,可是事关皇家的脸面,到了真章儿上,太后娘娘的心还是偏向着长公主的。不但派了阮尚宫去给她助阵,还当着褚国公府管家的面儿颁下了口谕,这事儿呀,长公主愿意插手,就管一管,若是不愿意,照样儿可以像从前那般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国公府中的人,一个儿都甭想借了长公主的威名,压着强迫着人家文家那头儿退亲。
雄伯这里是不甘不愿地领着那位阮姓的尚宫往京里头返。叶氏太后在銮驾之中想着方才这褚国公府管家回禀的那些话,不由得就是一阵一阵地发笑,自打认了玉妍当干女儿,在她身上寻到了先敏霁太后的一丝两丝的影子之后,这不是么,又出来了一位,胆识倒是像极了先敏霁太后,就是不晓得人品如何,是否堪当褚候的良配。
叶氏太后就叹了一口气,当初为了自己的两个皇儿,硬是阴差阳错拆散了敏柔跟褚候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急匆匆就将玉妍嫁给了两不甘愿的褚国公府的三小子。若是这位文氏姑娘当真性子与敏柔那孩子相仿,那这不但是一桩天定的好姻缘,日后敏柔那孩子在国公府中也算是有了个志同道合的人相互做个伴儿,或许天长日久了,敏柔的心思也就能收敛些个,那出关的令牌也就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刻了。
叶氏太后的銮驾咕噜咕噜往敏陵行去。国公府这里到了申时初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策马狂奔而来。守门人忙着列好了队,国公爷到了府门前急匆匆跳下马,将马鞭子一把甩给了小厮,二话不说就疾步入了府。
“淑婉,淑婉……”国公爷的声音中饱含着心痛跟焦灼。刚到国公夫人的寝院就见一窈窕女子素衣素裙端端正正跪在夫人寝院的正中央。
那女子听见国公爷的呼唤声儿,慢慢儿地回转了身儿,对着国公爷就是三叩首,“儿媳文氏叩拜公爹大人,公爹大人安康和顺,万事如意。”
褚国公爷的呼唤一下子就憋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从容端庄的清秀女子,见她一双眼睛红肿似油桃儿,身着淡绿色的衣裙,言谈清晰,举止恭谨.
“你,你……”国公爷抬了抬手儿,又瞧了瞧这女子,“你跪在此地做什么?还不快好生回你们文府去。你,你,我大宁的闺训严明,怎么你,你,你们,你们也算是官宦人家,为何就不能从长计议,慢慢商谈呢?”
国公爷实在说不下去了,他焦躁地扭头瞧了瞧左右,又看了看依旧跪得笔直,默默流泪文氏,国公爷甩了甩衣袖,快步入了国公夫人的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