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妍受伤的第三日,褚府夫人江氏的卧房之内,右相夫人高氏跪在嫡姐褚夫人江氏淑婉的面前涕泪横流。
“姐姐姐姐您一向是疼爱淑姣的,如今妹妹只得了紫藜并紫芸这么两个闺女儿,紫藜便不用妹妹赘言了,当年他李家于咱们江家有过救命的大恩,爹爹临终时交代下来,江氏一门的孙女儿、外孙女儿都在内,日后要由着李家的嫡长孙先行挑选出一个来之后方能嫁娶。”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捂着口哀哀哭道,“甭说李家后来只是求了咱们一个紫藜,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未出阁时,若那李家当年瞧中了,怕是也……”
“唉淑姣,陈年旧事了,你如今还拿出来说又有何用?”褚夫人听见妹妹提起了当年之事,再也忍耐不住,忙弯身亲自扶起了高氏夫人。
“你说的这个事儿,我今儿也得了淑妃娘娘的口谕,”褚夫人皱紧了眉头,沉吟起来。
“若是说起来呢,妹妹你也知晓的,姐姐也非冷硬心肠的人,这周七姑娘,我倒是也有缘见过一面的,瞧着正是个稳重端庄的好孩子呢,怎么偏就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才十三岁的年纪,就,”
褚夫人无可奈何地冲着高氏夫人一摊手,她撇了撇嘴儿有些尴尬地说道,“虽说梁王爷平日里是荒唐了些,可她一个深闺里的小姐,这无端端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你说说,你们都让慎昀求娶于她,我,我这心里头…”
“姐姐,”高氏夫人收了那手中的锦帕,一把握住了褚夫人的手,她的脸有些微微的红,“姐姐,要是说起周七姑娘这事儿,怪不得旁人,全是妹妹的过错。”
褚夫人听见这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妹妹,你,你可不是急糊涂了”
高夫人摇了摇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沈府的大太太家中与我们府上是偶然的机缘连了宗的,原本紫芸有宠无孕,妹妹思量着,是梁王爷他年少风流的缘故,因此并未怎么往心里去,这一年无有,两年无有,多等几年,辅以太医日常的调理,总是能有个子嗣的,”
高夫人说着说着,咬紧了牙关,突然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儿,“谁知这沈大太太并她那个小姑周沈氏当真是两个可恶可恨的,非要挑唆着妹妹给梁王爷送个贵妾去,她们俩把江北督抚周信安的七姑娘夸得如何贤良,如何温顺,又说她不谙世事,最是个懦弱的好性儿。”
她说着,面上做出了一副悔不该当初的表情,“这左说右说的,又兼着这王府中那时是周侧妃风头正劲,妹妹便也就耳软心活动了心思,左不过就是个妾罢了,选个知道根底的放到紫芸的跟前,紫芸握着她老子娘的身家性命,还怕她反了天不成。”
“原来是这样?”褚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淑姣你糊涂”她瞪了高夫人一眼,终究又皱紧了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姐姐,姐姐,您,您救救咱们紫芸吧您自小瞧着她长大,紫藜已是个不中用的了,在那李家竟连个妾室都敢呼喝她一句两句呢。”
高夫人说着,眼泪便又落下来,“如今紫芸又遇着了这样千古未闻之事,若真的降了分位,我那紫芸哪里还有脸面存活于世?咱们江家,您这褚府,妹妹的高府,便是京中最大的笑话了呀”
褚夫人听见高夫人提到了紫藜,面上已现出了十分的不忍之色,又听见后面的这些话,心里头顿时乱做了一团,“你就别哭了我的心都让你哭得乱糟糟的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遇着了事儿还是一味就是哭有这哭的精气神儿,当日管好了你府中那个庶子,莫要让他捅娄子,事儿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姐姐啊”高夫人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妹妹哪里有姐姐的福气?妹妹在右相府中也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紫纯是相爷的老来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跟前,跟紫芸是最最投契的,听见紫芸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他又哪里忍得住啊”
“行了”褚夫人没好气儿地喝住了高夫人,“天底下就你们娘们儿委屈就你们冤枉我就不信了,若不是高紫纯非要约着慎昀、慎铭一同进宫,哪里就来得那样巧合?他纵马行凶,就叫我们老2老三给撞了个正着?你那庶子当日还约了几位哥哥府中的侄儿们吧?这些个事儿,原本你都知晓不知晓?”
褚夫人越说越气,也不自觉地拔高儿了音调,“虽是为了你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儿,可也不能就这么错漏百出的个圈套,你们就逼着我押着儿子一闭眼跳进去吧?慎昀他,他已经够苦了你是他的亲姨母你……”
高夫人被褚夫人这一番话说得是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羞愧地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屋子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还请姐姐恕罪,”高夫人开了口,声音却是极细微的,她偷偷瞄了褚夫人一眼,“这,这个事儿,相爷他,他是暗示过皇后跟淑妃娘娘的,两位娘娘虽未明示,却,却也未曾阻拦拒绝。”
“你,你说什么?”褚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猛地站起身,一步就到了门前,用力拉开门四处瞧了瞧,见外面并无她人,这才松了口气,她紧紧合上了门,靠在门上目光明亮地盯着高氏夫人,“你说什么胡话”
见高氏夫人还欲再说,忙打断了她的话,“行了,这些日子你精力不济,就好生在府中养着吧慎昀的事儿,我也同侯爷仔细商议一番再议吧”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高氏夫人心中欢喜万分,却只得管住了自己,强板着脸谦恭地向褚夫人道了谢。
褚夫人拉开了门,“施妈妈,送高夫人出去。”
褚府里都已为着玉妍跟褚二爷的事儿搅起了千重波浪,躺在周翰林府上的玉妍却还丝毫不知情。太后宫中,阮尚宫毕恭毕敬向着叶太后回禀,“娘娘,探子们已查实了,唯高右相瞧着是有些蹊跷的,其余人等,”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佯作咳喘,捂住嘴将头儿扭向一边儿,咳了几声儿,略平复了气息,“太后恕罪。”
阮尚宫跪倒在地,“若萱,跟了我这么些年,你还总是拘着这些个小节,当日姐姐将你给了哀家时,就曾说过,你是个极忠心的,就是每年夏季闻不得荷香,这几**可服了那清香丸?”
“回禀太后,”阮尚宫紧紧低下头,她的眼圈儿红起来,“奴婢服过药了。奴婢……”,
“若萱,哀家岁数大了,鬓角儿也有了银丝儿,耳朵有时也不好使了呢,”太后叶氏叹了口气,“却唯有这颗心跟这双眼睛是雪亮的。”
她缓缓坐起身,伸出手慢慢抬起了阮尚宫的下颌仔细瞧了半晌,见她红了眼圈,泪光盈盈,叶太后叹了口气,“你能如此,便已是对哀家的忠心了。哀家很是明白,皇后跟淑妃牵涉其中,纵不是她们做的,也是得了她二人的默许,这高右相才敢如此巧设机关。”
她示意阮尚宫起身,“你也坐下吧这太后宫中也没有旁的人,你从十六就跟着哀家,如今一晃,竟已匆匆四十载了,许是移情的缘故吧,你念着姐姐,这周七姑娘性子又有几分与姐姐相仿佛。你想帮她一把,哀家是明白的。”
“太后,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皇后娘娘她,她将这个交给了奴婢,让奴婢转交给太后。”
阮尚宫说着,自袖内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张上好的徽宣,她仔细地展开了那徽宣,叶太后瞄了一眼,“周玉妍”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正是皇帝莫毓驰的笔迹,只是与往日的笔迹不同,这三个字虽也力透纸背,熟悉皇帝的人都不难瞧出这里头含着那么一丝犹豫。
“冤孽这可不当真是冤孽”叶氏太后一把扯过那徽宣三下两下将之撕成了碎片,“冤孽”叶太后气得头晕目眩,阮尚宫忙上前扶住叶太后,“娘娘万事从缓,这样儿的事儿,越是追究,反倒成了真”
她轻拍着太后娘娘的背,帮着太后顺气儿,“皇上也不过就是一时之兴,毕竟曾在先敏霁太后身边长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如今这周七姑娘,咱们没见过她本人儿的都觉着她像,皇上还曾远远瞧见过那么一回呢…”
“唉若萱呀,咱们都老朽了日日关在这四角的天地中,这其中的苦,也只有咱们是最明白不过了。当年初霁姐姐就曾说过,若不是为着先帝待她的那份真心,外头天高海阔的,她是断不肯如此委屈了自己个儿的。”
叶太后拍了拍阮尚宫的手,“哀家想着,大抵这周七姑娘也是一样的心思吧你听着她拒绝小九儿的那些个话,就能知晓这个女子把那什么富贵尊荣是真不放在眼睛里头的,哀家虽还没见着她,却也是神交已久了。”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阮尚宫的按摩,“罢了就褚家的儿郎吧淑婉的儿子,定是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