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终于到了,杜小鱼听着连绵不绝的爆竹声,心里满是苦涩。
大姐终于还是要嫁给白与时了,像是早就注定的命运,不管她如何防备,不管周遭的情况如何变化,仍是向着那个结局慢慢地,坚定地走过去。
留给他们家人的是难以言说的心痛。
婚事进行得很仓促,过完年白家就找人来提亲,年初五杜黄花行了及笄礼,初八白家又带聘书来下定,村里人知道这事又引发一阵讨论,因为都晓得白家跟杜家早已没有来往,谁料忽然就结亲了,而且那样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一时各种猜测纷纷而至,吴大娘跟秦氏也上门询问,她们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怪赵氏好好的竟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活不长的,见到赵氏眼泪汪汪才收住话头,心知必定是有苦衷,而且这苦衷还不好讲出来。
到底是姐妹情深,她们也就不提了,尽心尽力的帮忙。
杜显唉声叹气,“给黄花订做的嫁妆都还没来得及打出来,这嫁衣也是,买得人家现成的,真是对不住黄花啊!”
事已至此,也只能学会接受,杜小鱼安慰道,“等做好了给大姐送去也一样,”她拿来一个大红木盒,“爹,瞧瞧,这副银镯子真不错,得有好几两重呢。”
白家有愧疚之心,送来的聘礼如按照村里的水平算得上贵重了,有两支金簪子,一对银手镯并银耳环,还有漂亮的绸缎,被褥,礼饼等,恐怕把家财都已经花光,跟亲戚借钱都是有可能的。
杜显闻言又叹口气,“他们家也不容易。”
那边赵氏砰地把茶碗顿在桌上,“就算把他们家都拆了又如何?我们黄花嫁过去,要是有一丁点的委屈,我也不放过他们!”言罢心里又痛起来,说什么委屈,简直就是往火坑里跳!
要不是后来白氏夫妇得知真相后相跪,要不是怕大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人,她怎么肯轻易松口!
杜小鱼忙上前劝道,“娘,你别气了,小心身体啊!”
赵氏闭起眼睛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道,“你姐这次嫁人可是欠了万太太了,她人好,放你姐一年,还送这些厚礼。哎,等这事好了,咱们一家子都要去趟万家才行。”
杜显也知道她娘子气不得,忙接上话,“是啊,娘子,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带八只腌兔子,六只鸡,还有去年收的豆子,大米各二十斤,鸡蛋一篮子……这些够不够?”
杜小鱼插话道,“够了,万太太才不在乎,心意到就行了,再说,我们这样的家境,这些礼一点儿也不失礼于人。”
“那就好。”杜显站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我做了几张椅子,现在漆了也能让黄花带过去。”
白家这时候自然不管杜家有没有嫁妆,可到底是父母的心意,那边毛记的还没打好,杜显就手工做一些平常用的家具出来。
赵氏低了头去喝茶。
杜小鱼看她一会儿,轻声道,“娘,你也别怪大姐了,她已经很……娘再怪她,她更不好受。”
当日要不是杜黄花没有听从她的话,还是去见白莲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说到底,她心里是喜欢着白与时的,杜小鱼很清楚这一点。
也许,求仁得仁罢了。
“小鱼,还是你最懂事,”赵氏冲她笑笑,“娘现在还有什么好怪她的,过几日她便是白家的媳妇了,娘也只求她能过得快活些。”
年初十二,白家便来迎亲了。
也许是想趁这个机会摆月兑病气,弄得很是隆重,请了两班唢呐班子绕了村子一圈,爆竹声震天,引得村里众人纷纷来看。
杜小鱼看着身穿大红礼服的杜黄花,视线渐渐模糊,揉揉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支润泽无暇的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姐,这是我给你的贺礼,漂亮吗?”。秦氏送来杏仁茶的分成,有十几两银子,便拿去用了,那簪子玉质纯净朴质,恰如她最珍爱的姐姐。
杜黄花眼睛一眨,眼泪便落下来。
“小鱼你去看看是不是新郎来了。”吴大娘听到外面喧哗声传来,忙说道。
杜小鱼便出了卧房。
只见白与时穿着新郎服正要去堂屋拜见岳父岳母,那天晕迷后只当他好不起来了,结果醒转后竟比平日里还要来得精神。
杜小鱼心里升起一线希望,也许姐姐嫁给他或许就此痊愈也不一定呢?有时候,爱不是可以战胜一切吗?
她走上前两步,冲白与时笑道,“姐夫。”
白与时一愣,心里的苦愈发弥漫开来,这些年身体好好坏坏只当成烟云,早就看淡了,可却从未发现原来那些执念深深得藏在妹妹的心里。他放开了,可她从没有,如今生生连累了黄花。
也许,他一开始便做错了,假如对谁都不曾心动,也就不会害了任何人。
他是错了,可是,谁能预料得到将来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若是不娶黄花,也许她的名声就此被毁,可是娶她呢?自己又能活得了多久?
看他神情瞬息转变,杜小鱼暗叹一口气,其实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吧?本身便已经面对死亡,偏偏还要强迫他承担这些。
白莲花啊白莲花,你所谓的兄妹亲情不过是一场更大的伤害!
见他仍在犹豫,她轻声提醒,“姐夫,爹娘在等着呢。”覆水难收,当不幸降临,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坚强地面对。
白与时冲她点点头,进去屋里给杜显夫妇行大礼。
吴大娘扶着杜黄花出来,杜显叮嘱几句孝敬公公婆婆,做个好儿媳之类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赵氏更不用说,抱着杜黄花不撒手,还是旁人好说歹说才放她走。
看着轿子渐渐走远,杜小鱼立在门口好半天都不动。
“别担心大姐了,”杜文渊上来安慰道,“反正咱们两家住得近,你随时都可以去看她。”
说的也没错,杜小鱼点点头。
过几日去了趟万家,此后便是春播的好时节。
几亩良田杜显早就耕过了,最近开始往田里挑粪水,这粪水多是人粪,已经积了半年以上,是较为常用的肥料之一。
杜小鱼每回见到都要捏着鼻子逃开,味道实在让人受不了,所以对于粪水这块她之前从不曾留意,不过这日倒是留了心,到底农书看得多了,思考也多。
这粪水都是放在一个大坑里的,就在他们后院的后方,此刻村人已经晓得人粪直接浇的话对庄稼不好,是以都要存放一段时间,也就是所谓的熟粪,齐民要术也曾提到过,“种冬瓜,以熟粪及土相和。”
而元代有一本农书还提到怎么快速的做成熟粪。
那就是,点火熏热!
杜小鱼想着,差点吐出来,就这么摆着都臭气熏天了,还要用火烧,那是什么场景?
杜显见她捂着喉咙只当不舒服,忙道,“你快进去啊,那么怕臭还跑外面干什么?去去,把门关上,省得也熏到你娘。”
“我在想粪水的事情呢,爹,你要不要把粪热热啊?”
“啥?”杜显瞪大了眼,“你这孩子该不是疯了吧?热粪,拿锅煮不成?”
杜小鱼又是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半响才说得了话,“是这样的,爹,我在农书上看到说,这粪水放久了也不好,里面可以肥田的东西会变少呢,而加热的话可以保存住,随时也能施肥不是?也不用积攒那么久了。”也就是营养不流失的意思,而所谓的熟则是指发酵腐熟。
杜显拧起眉,“有这回事?”
提议加热粪水的书是元末才出来的,离他们朝也不远,可能还没流行开来,但江南那边的人也许已经这么做了,这边向来比不过南方。
“当然,我还能骗爹不成?”
“不过这加热有点儿……”
“可以先用太阳晒么,反正天越来越热,有效果的话咱们冬天就试试用火。”杜小鱼笑道,“爹,你先把存放粪水的大坑挪个地儿,最好向阳又背风的,在后院都晒不到多久,温度不够。”
杜显向来相信小女儿,闻言点点头,“也罢,我一会儿叫你钟大叔过来帮忙挖坑,就放前院外的南面吧,那边吹不到什么风,臭气也进不来院子。”
钟大全很快就来了,用一下午跟杜显挖了个大坑出来。
第二日早上,父女俩就开工了。
杜小鱼站得比较远,还戴着一个自己做的口罩,刚用过早饭,她很是担心才吃下去的美味的鱼片粥。
杜显搬来些切成段的玉米秸,麦秆子铺在大坑下面,洒些水上头浸透翻拌,再浇新鲜从茅厕挑来的粪水,然后再铺一层那些秆子,中间也挑了牛粪猪粪进去,因为牲畜的粪是热性的,容易加高温度。
两人正弄着,董氏远远走过来,夸道,“哎哟,小鱼真勤劳,陪着你爹做肥呢?”在杜小鱼的指导下,他们家的兔子长得越来越好,自是高兴得很。
杜显笑道,“也是这丫头想出来的,说什么粪要这么弄才能肥田,哎,我也是试试,不知道好不好呢。”
董氏听着眼睛一亮,“真的?这肥弄下去是不是收成会变好啊?”
“要用过了才晓得。”杜小鱼声音不甚清楚,又指点她老爹,“爹,一会儿做两个草把插进去,好透透气。”
董氏惊讶得盯着她瞧,这小丫头真不一般,会养兔子不说,竟然还能捣鼓肥料,她们家青兰就小她一岁,哪儿有那么聪明?这杜家倒是好福气,不过大女儿可惜了,竟然嫁给病怏怏的白家大儿子。
她想着闻到一股臭味,赶紧往里走了去,又伸手拉杜小鱼,“小鱼,让你爹弄着吧,走,进去跟大婶说说话。”
跟她有什么话好讲?杜小鱼皱了下眉,难道又要问她养兔子的事?但手被她扯着也只得跟着进屋去了。
下午一点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