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华哦了一声,转头回去看。
女人为了抢孩子,而在男人手上咬下了一块肉。男人痛叫一声,挥掌拍去,女人的头撞到了墙上,撞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男人丝毫没有同情,他抱着孩子就往外走,女人爬过去捉住男人的裤脚不让他走,凶狠的男人恼怒地猛踢女人的头,但女人死都不松手。女人刚生完孩子的流了一堆血,汩汩地蔓延开来……
神遮住了繇华的眼,轻声叹息:“走吧。”
当神移开手时,繇华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小茶楼里,她依旧端坐在神的面前,而神不是离开之前的姿态了。他侧卧在竹席上,眉毛拧成一团,却依旧是倾世风华。
繇华问:“你难过?”
神说:“是。”
“你心软?”
“是。”
“你为什么心软?”
神说:“神关爱世人。”
沉默须臾后,繇华问:“我是谁?”
神说:“你是繇华。”|
繇华又问:“繇华是谁?”
神沉默,他问:“为何突然想问我?”
繇华说:“因为你无所不知。”她初见生命诞生的方式,突然之间很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而来。
神沉思,最终轻声叹息:“你是繇华,散了三魂五魄,只余一魄,毁了七情的繇华。”
繇华摇头:“不懂。”
神说:“你不需要懂,这样就好了。”神重拾笑容,依旧是浅浅地勾起笑容。他问:“繇华,刚才那一幕,你懂了么?”
繇华摇头:“不懂。”
神又叹息:“那是亲情,血浓于水,母子连心的亲情,是即使失去了意识也依旧能保存的亲情。”
“为何?”
“因为痛愈切,爱愈深。”
繇华哦了一声,问:“我从哪里来?”
神说:“你从我手中而来。”
繇华疑惑。
神说:“世间万物皆从我手中来。”
繇华哦了一声,没再回来。
神说:“你无情、无欲、无心,即使我费尽心思带你去看人间最深的情,你也只会看,不会问,不会思。繇华,你要我如何告诉你何为情?”
繇华沉默。
神也沉默,最后说:“六欲,色声香味触法,乃人之本能,无须我教。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你缺了魂魄,七情皆散,要让你重拾七情,也非难事……”神闭上眼,轻声软语:“繇华,我们去旅行吧,在路上,你有什么疑问,我皆会为你解答。”
繇华无情、无欲、无所求,即便见了人间最深的情,没感觉也就不会思考,所以,一切只能让她自己来问。
景色变换,神和繇华已经踏在古镇小路上了。繇华的肩上挎又一个深灰色的包袱,而神却只背负着手,依旧是一身白色菱纱衣,也就已离地三寸地飘着,浑然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神不喜欢落地,但他所飘过之处,垂地的白色菱纱似神笔一般点开了细草碎花班蝶的画面。那是神迹,生与希望的神迹。
神所过之处,生灵匍匐,献以最高的敬意。
繇华问:“他们为什么要跪你?”
神说:“因为我是神,他们是人。”
“他们不认识你。”
“但我依旧是神。”
“|那为何我不跪你?”
神笑笑,不语。
三
他们路过一棵树,树上鸟声嘶哑难听。
繇华问:“那是什么?”
神说:“那是乌鸦反哺,母亲老了,病了,残了,飞不动了,儿子便离巢觅食,归来便喂母亲。”
他们旅行,去了很多地方,繇华问了很多问题。
“河水为何要流?”
“因为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
“日月为何要交替更换?”
“因为万物需生长,繁衍,死亡,历经一个轮回。”
“为什么……”
……
繇华不知随着神旅行了多久,她问了许多幼稚可笑的问题,但神从不责怪她,总是温柔耐心地为她解答,从不取笑。
繇华总执着于一个问题,一个一开始就问的问题:什么是感情?
但神总是笑笑,又不着边际地问繇华其他问题,从未给她一个答案。
这一天,天朗气清,万里碧空无云。
繇华和一群人了少女在一起,神并非随时都与繇华在一起,神总是在繇华需要时来,繇华不需要时悄声离去。
繇华依旧在苦恼最初的问题,青涩的少女们怀着如诗般的情怀,对于“感情”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敏感。在听了繇华的问题之后,她们一个推一个地嘻笑个不停,羞着脸互相取笑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个大体来:“感情说的不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么?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嘻嘻……”
繇华一想神,神就出现了。繇华问:“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神说:“那是一种特殊的感情,也是最复杂的感情。它存在的证据不是血缘,可以是一花一草一木,也可以是一个孩子。爱情是生命延续的根本。”
“我给你看别人的爱情。”神席地而坐,在溪面上幻化出一对男女的影像。影像正要开始动时,繇华却摇头了:“不好看,不漂亮。”
神纵容地笑笑,将女人的面容换了一个绝世容颜,繇华却依旧说不好看。一连换了几张面孔之后,繇华依旧不满意,神突然明白了,他笑一笑,水面上的女人变成了繇华,这下繇华再也挑不出毛病了。神正要开始一个故事,繇华又指着水中的男人叫着不好看,幸灾乐祸地像个孩子。神又开始变换男人的面孔,繇华却一直刁难地喊着不好看,一直到神将手伸入水中,男人的脸变成了神的脸。繇华看着水里的神,再也说不出话了,垂着头,安分得像个孩子。
神的脸无可挑剔。
那并不是一个很美的爱情故事,可是繇华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到最后她却问不出口。
水里的女人凶悍异常,也任性异常,最爱的是捉弄人,也总是把温驯的男人贱卖出去当苦力。当然,男人总会回到女人身边的。他们的相爱,像一场纵容的游戏,他们是快乐的。他们也像现在的繇华和神一样旅游各地,每到一个地方就风波不断,因为女人爱热闹,也爱闯祸,所以男人只能替她收拾烂摊子。男人,从来不怨,从来都只是微笑。
为什么男人从不怪罪女人?为什么男人要那么纵容女人?
……为什么,他们要相爱?
问题在繇华的胸口里激烈地闯荡着,咆哮着,但就是找不到出口。
繇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里的镜像,直到神掐灭那幸福的画面。这个故事,繇华还没看到结局。
繇华安静地坐着,在看着水面;神安静地坐着,在看着繇华。
最后,繇华起身走了。
这是繇华第一次主动离开,她离开之后,神也跟着离开,神总是跟着繇华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夜里,繇华已经睡下,神深深地注视着那没有表情的睡颜,眼神悲伤。
久久,神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神来到了白日的湖边,久久凝视。水面浮出了爱情故事的主角:
女人异常地坚强,她挽着男人的手,看着男人的眼神是视死如归的壮怀:“我爱你,即使与满天神佛对立,与世间万物对立,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神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滚落,滴到水中,起了一层涟漪,将男人和女人的镜像完全打碎。顿时,水面上生出了片片莲花,清冷而悲伤。
水面上的清风送来了神的叹息:“繇华啊……”
回到小木屋,神看到繇华倚在门口,凝眉等待。
繇华问:“为什么他们要相爱?”
神说:“有时候,爱不需要理由,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繇华回到屋里,卷起被子重新睡去。神坐在她床边,他轻轻地抚模着繇华,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四
有一个人找到了神,确切地说,是一个小仙子。
那时,繇华刚睡下,神不想繇华被打扰,便轻轻地“嘘”了一声,指了指外面,激动的小仙子安静下来了,她点点头,走出了门外。
神又看了繇华一眼,无奈地笑了,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小仙子恭敬地跪着,看到神出来,就欣悦地叫了一声:“主人”
神微笑得点了点头:“丹。”
小仙子激动地说:“主人,您回来了有您回来主持大局,我们一定能打退天君”
神平静地说:“我不会再去参加任何斗争的。”
“可是您就不怨么?当年若不是天君使诈,您有怎么会失去爱人,又怎么会被封在忘川河底上千年?”一被拒绝,小仙子立即变得非常激愤。
“但一切都过去了。”神依旧平静:“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不想管,也无力去管。”
“那我们怎么办?您要抛弃我们吗?。”小仙子掩面哭泣:“您不管我们了么?在这上千年里,我们一直在为您讨公道,我们狭缝中求生存,天君他们可没想过要放过我们呐”
“那是你们的斗争之心太强,四处挑战天君的威严,所以他只能打压你们。”
小仙子泪眼婆娑地看着神:“主人,您变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在忘川河底的那千年想得太多,也想透了。”神叹息,“丹,你带着他们去找一个地方隐居吧,不用你们的怨恨,再过个几千年,天君他们也会自我灭亡。”
“为什么?”
“仙从人的供奉之中诞生,自然也会在人的‘不信’中灭亡。”
“可如今的人类对仙人惟命是从,非常渴求仙人的庇佑。”
神轻轻地笑了,有点神秘莫测:“终有一日,人不再需要仙,就如千年前天君们不再需要我这个创世之神一般。”
小仙子沉默了,她在思索神的话,很久之后,她才悲哀地说:“主人,我懂了,我懂了。”
神满意地点点头,说:“懂了,你就回去吧。”
“是。”小仙子说,“但丹还有疑惑。您之所以拒绝回到我们身边,可是为了屋里那人?她是谁?为何丹会觉得那么熟悉?”
神回答:“她是繇华。”
“繇华?”小仙子震惊道:“可是繇华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繇华已经死了,在上千年前已经死了,就在我眼前。”
“繇华已经死了,那她是谁?”
“是一个傀儡,一个道具,注定了会被主人抛弃。”
小仙子眨了眨眼睛,聪明地不再多问,她关切地对神说:“丹是最近才从忘川摆渡者那里知道您离开忘川的消息,而天君早有派人镇守阴间入口,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您的离开。主人,您要小心,千万别再让千年前的事情发生了”
“天君设好了局,我的离开已经为他的局收了尾,他不会再来找繇华麻烦的。”
“丹不明白。”
神说:“繇华上千年前死了,我也死了。丹,难道你忘了吗?那一天,我流尽了所有的血,这才有了忘川。我惊魂散尽,形成了众仙不敢轻易冒犯的阴间。我的躯体沉浸在忘川底下,那不是天君的封印,而是我流的血实在太多了,它浸过了我的身体。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为繇华而来的亡魂。”
“那您……”
神闭上了眼,说:“丹,你走吧,我即将离世,我不想你们看到我消亡的样子。”
风低低地悲吟着,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凝噎着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沉重地对着神叩了三下头,咬着唇,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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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懒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这个地方的“天君”就是以前的天帝,是远古众神还存在时期的称呼,后来他头顶上没人压着了,就改名叫“帝”了。如果大家还要再考究一下的话,人间称他名为“玉皇大帝”,咳咳,纯属作者瞎编……
这个神的名字在前面写幽冥地府的时候有提到过的,叫盘古,不知大家还记得不?
这篇番外会不会有点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