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查的东西,可有找到到?”
冯保立时呆了一呆,随即才小心的问道:“万岁爷说的可是建文帝的那首诗?”见朱翊钧点头,冯保这才犹豫着说道:“回万岁爷,诗老奴找是找到了,只是这建文帝的东西在本朝一直都是个忌讳,所以万岁爷您看……”
“哎”朱翊钧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朕现在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大伴既然找到了就承上来吧。”
见朱翊钧这般说,冯保也默默的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这要不是李太后这家的吃势实在是太过于猛,他和张居正也不会和李太后闹这么僵,而他和张居正不同的是,张居正管的是外朝,这本来就是李太后的禁区,就算是这些年来她很是用心的安插了不少人在朝廷中,但是这些人一时都威胁不到张居正。
而他的悲催就在于,他管理的是内宫,就在李太后的地盘之上,加之李太后的那个去了势的弟弟李文进整日里在一旁对着自己虎视眈眈,自己拿真是到了晚上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可惜的是现在皇帝还小,皇后还是李太后娘家人,这事实在是难说的很,这棋局到最后究竟会是怎么个情形还真能说,现在这小皇帝要是是二十五岁那又该是多么好啊……只是等眼前的皇帝到二十五岁自己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心中感慨了半响,这才缓缓的从怀里模出一张折叠的很是整齐的洒金笺纸来,然后恭恭敬敬的递到了朱翊钧的手上。
朱翊钧接过来抖开一看,一笔圆润的蝇头小楷,仔细一认却是冯保的笔记,看来这事还真是他亲力亲为并没有假手他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在上面抄写了两首七律:
风尘一夕忽南侵,
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
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薇有象星还拱,
山漏无声水自沉。
遥望禁城今夜月,
六宫尤忘翠华临。
阅罢楞严罄懒敲,
笑看黄屋寄围瓢。
南来嶂岭千层迥,
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
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
唯有群乌早晚朝。
朱翊钧默看一遍之后,便有吟诵了一遍,看得很是有些感触,久久不语,很久之后,这才突然的从御案上的镇纸下取出一张笺纸来递给了冯保,沉声说道:“大伴,你也看看吧,朕这里也有一首”
冯保忙把手中的奏折匣子收到了怀里,这才慌忙接了过来,一看却是朱翊钧的手迹,不禁一愣:“万岁爷……”
“先别急着说,看看吧”不等他开口朱翊钧便打断了他的话。
“是。”冯保应了声,这才专心的看了起来:
牢落西南四十秋,
归来花发以盈头。
乾坤有梦家何在?
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前云气暗,
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
野老吞声哭未休。
冯保本就是内书房出来,平素又喜欢诗词,音律,书法,这要是按着五百年之后的说法是,他就是一个小资的文艺大太监,加之他平素没少揣摩朱翊钧的心意,可以说对他的心思经常能猜个十有八九,所以这读着读着,竟然两眼一红,落下了眼泪。那几滴眼泪还一个不小心就打湿了笺纸,他忙跪下来说道:“老奴……老奴一时感慨,污了万岁爷的圣迹,还望万岁爷不要怪罪”
不得不说这冯保揣摩圣意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这一番做作,当时就让还涉世未深的朱翊钧大为感动,只是朱翊钧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抬抬手让冯保起来,问道:“大伴,何故落泪?”
“老奴,感动于万岁爷亲自抄录建文帝的诗文,一时忘情了还望万岁爷恕罪”
朱翊钧沉吟了半响这才说道:“这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建文帝的诗文呢,前日里朕在读《许襄阳西园杂记》,里看到了便信手抄录了下来。”
冯保思索了下回道:“回万岁爷,依着老奴来看,这诗文应该是建文帝原作了”
“哦?说说理由”朱翊钧坐回了御座之上,信口问道。
“您看这诗文如此悲凉,格局又是如此庞大,乾坤,朝元阁……都是有忌讳的,也就只有他这个曾经是皇帝的人才能用这样的语气写诗。”说到这里冯保顿了下,偷偷瞄了一眼朱翊钧见他脸色并没有改变,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朱翊钧满意,这才一咬牙,继续说道:“老奴在闲暇的时候有也经常看些杂记,记得以前看过一本《碧里杂存》,这一书中有一段关于建文帝的记载,其中就和这诗里的描述很是接近”
朱翊钧这才睁开眼睛,问道:“可是,说建文帝当年在成祖破城之时便落发为僧,飘然而去?”
冯保点点头说道:“是的,有了这一佐证,老奴这才断定这是建文帝原作无疑。”
朱翊钧掂量着手中的这两张笺纸,心中一阵感慨,其实这些诗文到底是不是建文帝原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首诗文现在对了自己的心境,他叹了口气说道:“大伴,你说这建文帝当年在丢了帝位之后,出家当了和尚当时他会是怎么样的心境?”
这句话一问,当时便把冯保吓出一身冷汗来,这是个很忌讳的问题,关键是这建文帝的身份太过特殊,是个皇帝,虽然说是个很早很早以前的皇帝,但是还是皇帝,而自己却是个内宫的在现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这……这要怎么回啊?这说的不对那小皇帝必然不满意,但要是对了会不会给小皇帝留下这么个印象:这冯保连死去那么多年的皇帝的心思都能揣摩,那自己还不给他揣摩了个透?这样的印象冯保那是绝对不会愿意在朱翊钧心里面留下的,当下他话风一转说道:“万岁爷,这建文帝当时怎么想的,是什么样的心境,现在又何必去都妄加猜测呢?”
朱翊钧眼皮一抬说道:“那么你说当年英宗在‘北狩’之后回来会是怎么样的心境?”
一听这话,冯保一惊,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说道:“万岁爷,今儿个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老想着这么悲凉的事?”
“哎”朱翊钧长长的叹了气,说道:“大伴你先起来吧,朕只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冯保举起袖子胡乱在自己的脸上擦拭了一通之后说道:“万岁爷放心,别说现在李太后不提废立了,就算是她还想着废立,这朝中只要还有张阁老在,内宫还有老奴在,她就算是想反天,那也要掂量掂量”说到这里冯保的脸上竟是一脸的杀气,他低下头,轻轻的在朱翊钧的耳边说道:“万岁爷放心,老奴这么多年掌管着东厂,只要万岁爷点个头,这宫里一小不心不见了个闲散的亲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翊钧看到满脸杀气的冯保,这心中顿时一惊,这样的大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直以来这冯保在他的面前都是慈祥的胖老头,他从没有见过冯保,这凶恶的一面,随即他便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忘记了,自己的这个大伴能在自己父皇的那会就坐稳了东厂厂督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慈祥无害的胖老头呢?这想通了这点,朱翊钧便接受了这样的冯保,只是对他说的让某个人消失,却是不敢认同,这一来固然是对那个胖乎乎的小子还有着许些兄弟之情,加之那小胖子到现在还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他还真下不了手当即便摇摇头否决了冯保的提议说道:“大伴,这件事情以后休要再提,这要是漏出去了,那边少不得又要来场事端。”
冯保还不死心,继续说道:“是,老奴明白,万岁爷宅心仁厚,手足情深,一时下不得狠心,老奴这只是说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老奴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朱翊钧见他这般,也不在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大伴,这仁圣太后的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差了,你有什么法儿,能不能让母后度过了这一劫?”
冯保想了想说道:“万岁爷,现在那些御医十二时辰不离开慈庆宫,可娘娘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老奴虽然不通医理,可琢磨着娘娘这病那是老陈年旧疾复发,这往年都是吃这些御医的药,莫不是吃惯了没感觉了?这就如老奴当初爱吃六必居的酱菜一样,这经年累月的吃了,到现在吃起来就淡而无味。所以,依着老奴来看不如在野招些郎中来,用些别的药物,说不定就有效了。”
“那是不是就如戏文你写的那样发皇榜招名医?”朱翊钧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说道:“这是不是有些草率?这自古内宫的用药,还有诊断那都是要封存入库的,那能就这么随便让人来看了去?……等等……”这话还没说完,朱翊钧这脑中猛的闪过一个人:李时珍想起这个人当然首先想到的就郑月蝉,也不知道现在她在那个倭国可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实话,在那些李太后闹废立最凶的那几天,他不是没想过,真要是李太后能答应他在他退位之后不是如英宗那样囚禁,而是给他几条大船,放他和郑月蝉在海上逍遥的话,说不准他就答应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