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惊醒,云中秀尖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过,一滴滴落在绣着“鸳鸯戏水”的被面上。
“秀娘?”
随着一声温柔的低唤,昏暗的室内渐渐燃起朦胧的烛光。
一个男人手托着烛台,缓缓靠近坐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女人。
云中秀抬起头,眼底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烛光打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将他深邃的轮廓映的更加清晰。棕色的双眸,直挺的鼻梁,还有那带着浅笑的薄唇。
他的脸庞垂着一绺青丝,他的身上穿着纯白色的内衫,他温柔地抚模着她的发心,感叹道:“我的秀娘终于醒了。”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深情的凝望,那浅浅的笑容,看的她心都醉了。
可是画面一转,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他。不再深情,不再温柔。只有不屑,只有怜悯。
他说:云氏,念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此事我便不再追究。等我大婚过后,你就去四皇子那里侍候着吧。
在他娶了郡主之后,他将她,送了人。
被她盯的有些发窘,陆谦将烛台放回圆桌上。转身后,他在离云中秀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深深地给她作了个揖。语气真诚又带着几分讨好:“为夫给娘子赔不是了,秀娘可否赏小人一个笑脸。”
如此熟悉的一幕,让云中秀的眼神越发的迷茫。接下来她会娇声埋怨他,再接下来
不!!!
她用力甩头,想起连日昏沉之际所发的梦,那似痴迷又似迷茫的眼神终于清亮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年岁?”
沙哑又低沉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陆谦听不真切,随口反问道:“什么?”
盯着那张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云中秀一字一顿道:“现在是什么年岁?!”似乎怕他听不清,声音比先前提高了几分。
眼前一向温柔似水的人儿,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阴狠,陆谦结结巴巴道:“永历永历三十六年啊。秀娘,你没事吧?。”
他向前一步,坐在床榻边上,细细打量着她,眼神里透着满满地关切。
谁知那女子却轻启唇角,笑了出来:“我倒想问你,我这是怎么了?”
在那灼人的目光下,陆谦低下头,眼神有些闪躲,他含糊其辞的解释着:“你你淋了一夜的雨昏迷了几日,这才刚醒。是不是烧的有些糊涂了?”他伸出手掌,试探着贴在她的额头上。
糊涂?她云中秀从没有一刻是如此清醒的。
“我可是昏迷了三日?”
“恩。”
“今日可是七月初三?”
“正是,秀娘无端问起这些做什么?”
云中秀没有做声,只是对着他发出冷冷的笑声。
陆谦有些气闷,他苦笑道:“为夫已经认错了,秀娘还想让我怎样?”
午夜的空气有几分微凉,他说这话时,已经拉起被子准备躺进去。
谁知那一直冷笑的女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她的声音冰冷如雪:“我不想看见你。”说着,还把他手里的被子拽了下来。
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陆谦尴尬的放下手臂,无奈地解释着:“秀娘,为夫知道你还在生气,那女子确实是我的表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多年不见,如今自然是亲密了些,你何苦为这无关紧要的事气坏了身子”
陆谦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可是一对上那像听笑话般的表情,声音便慢慢地止住了。
他浓眉紧锁,暗自忖道:看来她是认真了,若是往常的秀娘,他这般软言细语解释完,早就偎在他怀里了。
屋里一阵静默,正当陆谦开口想再次说些什么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打断了他。
不等屋内的人开口,敲门的人似乎有些迫切,她高声询问道:“表少爷可在?”
听到少女的声音,陆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从榻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
房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手里提着灯笼,看见陆谦时面露喜色。
少女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床榻上半坐起身的女子向门口望过来。
她撇了撇嘴,附在陆谦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便提着灯笼先行离开。临走时还交待着他,要快点。
那少女走后,陆谦将房门虚掩上,开始匆匆穿起外衫。
直到他穿戴完毕,云中秀始终都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陆谦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随后他歉然地说道:“秀娘好生休息,账房那里出了点事,为夫去去就来。”
是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这样敷衍的语气,这样匆忙的脚步,这般急切地去见那个女子。
云中秀将头倚在墙上,垂腰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曼如那里何时成了账房?”
这道清冷的女声阻止了陆谦前行的脚步。他回过头,微红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
“如妹病了。”他说。
“我也病了。”她说。
陆谦僵在原地,迈出门外的脚,犹豫地又收了回来。
妻子自然是比表妹重要的多。他也知道,如妹这般唤他前去未必是病了,可是他想去,他要去。
想了一会,陆谦开口,方才那绵绵的柔情顿时消失,他的语气里还透着几分埋怨:“如妹刚失去双亲,此番来投奔我这个表哥,你做嫂子的不但不盛情招待,反倒生起那无端的嫌气!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在你眼里怎就成了那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的荡妇?”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是口不择言,直到说出“荡妇”两个字才住了口。
对上云中秀那不言不语的笑脸,陆谦有些心虚了,他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继续说道:“你病的这几日,如妹每天守在你的床头,人都瘦了一大圈。她心里自责,认为你这病都是因她而起。如今你已经醒来,我这做夫君的却不能像你一样不懂事,我这就去知会她一声。”
说完,他便拉开门,大步地快速地走出了云裳苑。似乎这里面住的是洪水猛兽,而不是他的妻子。
晚风徐徐吹起,不知过了多久,云中秀才侧躺。
她像个木偶般不动也不言,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着敞开的房门向外望去,天色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她的眼神似乎穿过房屋,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其实,也不是很远。就在前方,就在穿过云裳苑,就在穿过花园的别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