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八千字,两章合并,谢谢大家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1、众人拾柴火焰高2
宣德十年正月,大明陷入了一片哀思中,因皇帝在癸酉即正月初三,驾崩。全国上下接到京城急报后,军民男女均素服十三日方能除。
这意味着万民不得张灯结彩,所有人都需戒斋,屠户不得营生。与此影响最深的便是食肆酒楼。
邓氏满脸怨气,与丁氏私下里道:“本来是大好的春节,竟然……这下连元宵节也没法过了。”
差不多这一个正月,那边食肆没法开门营生,一想到这,她怨老天爷不开眼。
而周宅中诸人也惶惶不安,因为事涉两人,一是皇帝没了,新帝年幼,周叙又将如何?二是周珑在宫中会如何?作为书生,周同与文筵关心的是朝廷大事,比如:太子尚小,朝政谁来把摄?诸王拜见,会否发生变动?隐隐中,更多人想到了昔年的“靖难”,长陵当日能夺侄儿之帝位,宣宗即位时汉王之乱……
文箐只记得历史中记录的是宣宗在位十年,这不才到第十年的第三日,怎么就没了?她那时就琢磨是不是历史在现实中发生变化了?直到后来**筵解释,这一年新帝不会更改年号,明年才会有新的年号,这才明白自己犯了点小错误。宣宗之后应该是英宗,文箐一想到这,就想到土木堡之变,太监要当政了,她那时认定了英宗是个糊涂蛋,那徐氏一案还能翻吗?
她疑神疑鬼之际,又想到皇帝死了,嫔妃宫娥要陪葬,周珑会不会……这话却不敢问出口,尤其见得方氏忧虑不安,成日抹泪道:“原盼着她今年升了衔能放出来,这下子,只怕得留在宫中了……当日我便不允她上京,她却私自拿了主意,官府报了去,只盼着到得京城选不中,哪曾想就进了宫,如了她的意,如今却是让作娘的我提心吊胆。”
雷氏多少对官场有所了解,她不忧心周珑,却是格外记挂家舅,劝道:“对小姑或许倒是好事,今年说不准就放出宫来呢。一朝皇帝一朝臣……”最后一句,显然是虑及周叙了,别再说下去。
文箐借机了解到,女官倒是不需陪葬,大松一口气。可是周珑那个性,也是十分坚持且有韧性的,只怕不达目的不罢休,想来不会就此出宫呢。这个时候,她倒是盼着周珑能出来,好歹是从七品,谁能看轻她?
李氏也担心周珑或周叙出事,这些是周家的依仗,朝中有人做官,家人在乡亦好办事。如若他们出了事,就担心有人要借机寻事。是以,周宅诸人面色戚戚,比苏州官员们更显得悲恸。
不过,也有好事,因这一年伊始宣宗的去世,在寒风中世景也显得格外萧条。正是这种全民哀号情况下,之前的那两个铺面无人问津,人人或许怕是乱世,不如将产业变换为现钞来得好。而华姗此时出面做中人,替文箐提出购买意向,竟然低价购买了下来。但这笔花费确实颇大,将文箐手头活钱差不多全付了出去,为此文箐再次生出紧迫感来。
文箐这边心头事了结一桩,却是继续筹划着厨子一事,这是关键问题。正如李氏所言:食肆装饰得再好,菜不对味,何来客源?
文箐绞尽脑汁,忍不住又翻起了沈颛抄录的美食录,可见其烹鹅掌,实如沈颛之言,惨烈极盛。书中所载却只字不提,反以促狭笔墨言鹅之蹦跳状。“欲享鹅掌,宰鹅之初,备沸油,以鹅足浸入,鹅激热跳跃入池,复擒复烫复入冷水,鹅声呱呱,鹅跳扑扑,鹅掌噗嗒,鹅行醉步……熟后鹅掌腴厚达寸,食之丰美无比……”又见如何烹制甲鱼,乃为炮烙刑中所得,即:“制一笼固甲鱼头,使其身于热锅中,锅下火燎,鱼首受制四足弹跳,煎熬不过。未几,甲鱼必俯首食笼侧盘中油盐酱醋。其肉之鲜,世之极味也。”
文箐长叹一口气,虽然说吃肉也是要宰杀,可那毕竟是一刀痛快了,哪有这般生杀慢剐的,实实为虐生也。象这种方法制出来的美食,她是绝不能让它出现在餐桌上的。
嘉禾见小姐为此发愁,出主意道:“四爷不是在襄王府编撰过美食一书吗?小姐以前提的烤鸭,自可以一问四爷便知了。这菜如今咱们寻常人等可是不曾见得,若是做出来,必定红火。”
文箐撇撇嘴,道:“我能想得到,四婶会想不到?四婶既在人家铺子里分成,我要找四叔讨要法子,四婶定然会说嫌话。再说,她那边再打出王府的牌子,不论如何,倒是我们成了向他们偷师,谁还会来吃咱们的?白白给他们打响名头了……”
嘉禾见自己的主意不好,垮了脸,跟着叹气,道:“那小姐先前让叶子架着木头琢磨如何烤鸭,如今皮脆肉香了,连少爷都爱吃,这要拿出去,也挺好的……”
文箐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咱们在家烤出来,就是干烤,皮是脆了,只是内里肉也发紧了。我只知道烤鸭不仅是炙烤要掌握火候,就是内膛洗净后,必然是要填充调料的,现下就是不知是哪些样儿,如何填充才好……这得找个懂得此道的厨师才行……”
“小姐,您上回不是说表少爷那书里也有记载吗?”不跳字。
“有是有,但是太粗略了,各调料都没有写出来。”
嘉禾宽慰道:“反正咱们也不急,大不了就让叶子在家拿各种调料一试再试,总能做出来的。小姐,榨油你都能做出来,绒衣咱们以前闻所未闻,如今都穿上身了,这个烤鸭,半年做不成,咱们一年两年总能找到个法子的。您说是不是?”
文箐也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也是。可惜咱们现下开食肆,也不好再多做郭董氏的汤点,得寻些新花样,免得被她压过一头。”
嘉禾见小姐几次三番亲自下厨去想烤鸭的调料,也是急在心里。免不得就与关氏提起来。
关氏听闻,一惊,问道:“四小姐还要开食肆?铺子不是都没了吗?”不跳字。
“关婆婆,我这也是替小姐愁,才与您说得这几句,您可莫要再说与旁人知。毕竟事儿未成。”嘉禾见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在关氏面前将文箐已购了铺面一事说了出来,苦着脸道,“铺子好说,就是没厨师,小姐都愁得吃不下饭了。小姐那性子,若是做不成一件事,必然会成日成夜地琢磨,放不下心思来。关婆婆,您也懂些做菜的事,可有好法子?”
关氏一脸为难,道:“我也只能做得些家常饭食,这掌勺的,实在是难为。”话是这么说,可是转头还是去与方氏说了。
方氏那边本来想劝文箐这开食肆的事还是算了,可是细想想,她是背着自己打点这一切,只怕也是劝不住的。“她买了铺面,那必是倾囊而出,决意而为了。”
关氏道:“四小姐必是不甘心,先前那食肆本来办得好好的,唉……”
方氏与文箐如今是绑在同一条船上,文箐好,她才好。文箐若日子过不下去,得再回去向李氏讨钱,方氏脸面上也没法看。她对关氏道:“文箐这边若是真找不到厨子,买了那铺面,也只能晾在那里……对了,你家堂侄子,现下还帮人司厨吗?”不跳字。
关氏确实有一个堂侄子,叫关山,平日里村东办个喜事,村西办个白事,都叫的他去置办。按说他这厨艺,在乡邻里,应该是能左右讨喜的,偏他这人脾气十分地倔,不听人劝,总有自己的一套讲究,而主家想要根据自己情况做哪些,他偏生要硬拗着非得让人同意自己的那一套大席大宴,要不然不去司厨;与人打交道亦是说话直来直去,半点不留情面。
比如:主家想节俭一点只做个寿比南山,内里的食材常见易得;可到了关山这里,那不成,只此一道菜便是成单,必然要将福如东海做出来,可福如东海这道菜可不简单,所取食材皆是东海之物,这就算有钱人家,又有几个能将所有食材备妥的?关山说不做福如东海,就不去做寿比南山。
人家说自己财力有限,他可不管,板着脸送客,只让对方另请高明。又或者食材齐了,人家寻思着菜里加些花样,他亦不肯遵循,嗤责对方不懂厨事乱指划,于是办完厨,主人家也与他生份了。
慢慢地,传他脾气不好,一桩喜事请他司厨就是要受气,自然请他的人少了,他本来还能挣点小钱过日子,如此一来,每况愈下。有钱人家想雇他去专厨,可是,他仗着自己家传厨技,并不乐意到有钱人家去做活,道是穷要穷得有志气,一旦与人签了契,就成了半个奴才需得讨好人,他没长奴颜也没长媚骨。换句话来说:他这人,志穷却性硬如石,饿死也不求人。关氏时常接济于他,私下里将自己在周家得的工钱予一些他家娘子。他对这个堂姑**话倒是能听得进去几句。
关氏不举荐他,也是生怕他那性子冲撞了文箐。“他?成吗?只这些年,他是越发贪杯了,一喝多了就骂三骂四的,旁人都劝不住的。四小姐那处要真是没人,我去找他来,让四小姐瞧瞧?”
方氏听得她说出难处来,想了想,道:“他不愿逢人称‘小人’,咱们家可没有让人自称‘奴才’的。若不愿签契,那就不签吧,文箐待人大方仁慈,先时差点儿就要与郭董氏分一成的利。我琢磨着,若她真看中你侄儿的手艺雇了他,你侄儿家日子自然好过,你也不用老抠着省着接济于他家了。”
关氏道:“四小姐为人最是好,待我们都如一家人一般,工钱那是再好不过的,这些老婆子自是晓得。我就怕他那张嘴,不晓得分寸,胡言乱语……”
当关氏领着关山来见文箐时,文箐是既意外又是十分惊喜,道:“这,关婆婆原来祖上是在沈万三家做掌勺的?那太好了太好了,我这是求之不得。关大伯,请坐,请上坐,嘉禾,备茶。”
她这态度让关山许久不曾得志的心里起了波澜,很是受用。关氏谦恭地道:“四小姐,那都是老黄历了,说不得了。以前除了沈家,哪家有那些食材,我叔父他们从沈家出来,也便没了去处,不过是帮人偶尔做做厨,谋些吃食。”
明初甚是节俭,确实如她所言,谁家能吃得香喝得辣,都怕自家有钱传了出去便要迁移到凤阳或北京去,哪敢张扬,捂着盖着,花钱亦是抠抠省省的。文箐很早前就听阿素与陈妈提过这段历史,晓得就是外祖父家亦是十分检朴节约的,到得三舅手上时,才略为张扬。
文箐笑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关婆婆,您可是真人不露相,早知你好本事,食肆当初哪里有郭董氏的地方……”
关氏连连摆手,道:“四小姐,老婆子我真是只会那几道家常菜,这些,倒是我家大侄儿会得……”原来关家厨艺传男不传女,生怕传给外家了。文箐心里直翻白眼,技术就是这么失传的。
关山倒是不含糊,一听文箐提到菜式,那是如数家珍。可是说了些时候,见得文箐上的点心,瞧了两眼,吃了一口,便停了手,只喝起茶来,不再说旁的话。
文箐起先也没在意,以为他是来家中不自在,于是忙让范弯取出周同最喜欢的梅酒来,让叶子做了几道拿手菜请关山点评,由周管家与范弯作陪,自己则于隔间里静听。
这些菜式,宾主间都明白:试探,瞧瞧真山实水几何。
2、计赚高厨
哪想到,关山一壶接一壶的灌,周德全到了冬天,身子有恙难以坚持,最后只留下范弯与之说东道西,饭菜吃吃停停,席间关山对暖棚的时蔬菜鲜倒是赞了几句,待填饱肚子,半醉微醺之际,却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将自适居中的点心菜式批得一文不值。
关氏闻讯赶来,好几次插嘴打断,可奈何关山却是满月复牢骚,不将这些缺点说出来憋在心里就难受。关氏又不能当人骂侄儿,又气又急,脸色时红时白,到得隔间亦瞧得四小姐脸上没了笑容,便更是后悔:不该带他来。
文箐越听关山之言,确实是越灰心,原本以为叶子经了程氏与郭董氏指点,进步不错,大抵做出来菜在自适居中众人都夸赞,哪想到根本入不了关山之眼。可也不知这关山本事到底如何?若真是个怀才不遇的,自己宁愿受些气,甘当伯乐,任由他挑剔了去;可若只是个耍嘴皮子的……得想个法子让他做几道菜来才是。
嘉禾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硬于关氏的面子,气没处发,便拉着叶子到一边指责:“你做的菜,怎么就这般入不得人眼?亏小姐还给你掏钱学厨……”还没骂完,就见小姐招了叶子过去,吩咐她办事儿。
范郭氏是个直性子,见着关山吃饱喝足大放厥词,便没忍住,在撤盘子时,就道了句:“关家兄弟好本事,不妨晾出来一招半式的,也让我们家叶子开开眼见。光说不做,谁个不会?我家小姐那书上还有好多好吃的,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范弯也怨关家兄弟不给小姐情面,哪有这般不懂分寸的,假意斥了娘子一下。关山被她这一顶撞,见是一个妇人,却不是自家婆娘,骂不得打不得,有些微窘,又不能直接与她辩解一番,只好收了声。一拂衣袍,准备起身走人。“请多谢你家四小姐,关某这回吃了一次白食,却不想受人白眼。你家小姐既不是真心请人,何必来这一套?我也不过是看在我姑母面子上才来走这一遭……”
范弯最见不得人家说四小姐如何不好,也微变脸道:“关兄,我家小姐如此殷勤待客,视你为座上宾,所奉饭菜皆是我家厨子最为拿手之菜式,如何不敬了?”
文简立时起身,道:“我姐姐好意请你吃饭,你怎生这么无礼说我姐?家中饭菜再不好,可也是我们一片心意……”
文箐捧出一个杯子出来,喝止了弟弟,笑着对关山道:“关大伯确实是艺高才绝,只听方才之言,便已然让箐动容不已。适才关大伯说能品出所有味道,我家小厨叶子偏偏不信服,毕竟这些也是她练了一年多的菜式。如今这里有一杯,不如请关大伯品完再走?”
关山见周家四小姐这是来挑衅,一受激,接了杯盏过去,启盖,才发现不过一杯清水,愕然。
文箐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此中至少三味,请关大伯品尝。”
关山狐疑地看看手中的水,白瓷映透绝无它物,微微动一下手腕,漾了一下水,无沉淀,举到鼻端,无味,缓缓倾斜杯盏,小心地尝得一口:水中有些别的味,略甜。“水中有藕……”他肯定地道。
文箐点头,道:“不错,叶子方才榨了点藕汁,不过除此之外呢?”
关山觉吟不语,细细品了一味后,道:“略有……”那气味儿,只觉得不可能在这个季节里出现,一时又犹疑不定。
关氏紧张地看着侄儿,见简少爷一脸兴味地看热闹,知侄儿今日得罪了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小姐,他……”
关山却说出了一句话来:“有茄子香味,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盘中的菜式,道,“是了,贵宅中有暖棚,冬日既能结出茄子来,这茄花必然也寻常了。”
文箐抚掌赞道:“关家大伯果然厉害。我这里还有一杯水,请品尝。”
关山按捺住性子,接了过来,发现这水连一点气味也无,入口后除却水外,别无它味。品了两口后,也琢磨不出来个道道来。知晓定然自己冲撞了周家小姐,对方也是有意要给自己为难了。他老脸挂不住,喝了酒,面色潮红,有些羞恼道:“咱们说的是菜,周家小姐既要考验我菜式,只管拿菜来考较便是了,怎的拿水来试?难道还是虎丘山上的泉水不成?”
范陈氏略带讽意道:“水怎么不行了?做菜就需得水,缺水那菜能在地里活能在锅头上熟?”
关山被她抢白几句,面色发紫,文箐却没说范陈氏不对,只让嘉禾将关山旁边的杯盏端走,方道:“关大伯,我听说高明的厨子也讲究水味,就如好茶之人沏茶也得讲究水与茶的搭配一般。山泉清冽味甘夏日解暑最宜,湖水性软取冰合适。食,本讲求其原味,诸般食材相匹配,不过是为了相得益彰、添色添味以应口月复之欲而已。世间菜色百味,至味归真即无味。无味者,水也。适才这杯水里,却是二十滴山泉水,二十滴冰,二十滴无根水,再是半盏井水……试问,用冰直接炒菜怎比得上活井鲜水的滋味?”
关山张大嘴,哑口无言。方才他夸口没有他能尝不透的滋味,没想到文箐却利用这一点,让他回不得嘴。心底不服气,可也知自己夸下了海口,被人逮到了错处。
文简在一旁附合,自觉姐姐英明万分。文箐斥了他待客不周,罚其抄书。文简捂着嘴下去,出了门就偷偷地听姐姐如何说服关山。
文箐见关山气焰下去了,又笑道:“曾听闻沈家世间食材无一不有,珍馐异食人所未见,我家力薄,绝不能与沈家相比,沈家厨子所能做出菜色今人也只耳闻,不过如今想来食材难觅。我见古书有云:用得平常物,做得世间鲜,乃真名厨是也。家中平常食材倒是备得,关大伯可否一展身手,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她先抑手扬,先贬后褒,让关山方才不满之意又云消物散,略有些得意起来:“周家小姐想看我看我的本事,早说就是了,何必逗这么一个大弯子来。”
关氏责侄儿道:“四小姐是见你饿了,让你吃了有力气做活,你倒好,还嫌弃我们的吃食不妥,在家中你可吃得上这些?现下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快与四小姐做几样菜上来罢。”
关山在她面前倒是不敢违逆,进到厨房便开始四下踅模,一抬头,见得风扇顶在脑门前,一愣,在风扇口下弯下腰,拧着个头往里瞧,好奇地道:“这是甚么玩意儿?怎么立在这里多碍事?烟囱也该靠墙,哪有……”
范弯使坏,趁他头在风扇口下就伸了胳膊狠摇了一下手柄,结果“呼”地一声,从背后到脖劲一阵风儿冲到头上去,将他粗布幞头差点儿吹走,吓了他一跳,“啊呀,好大怪风……”
范陈氏见关氏在一旁,不好说话,却掩饰不住笑出声来,连叶子也没憋了笑,咧着嘴,看关山出了丑,很是解气。
范弯哈哈大笑,道:“关兄,你这也是少见多怪,还是高厨呢。这是我们周家厨房必备的物事,怎么样?是不是别处没见着,开了眼界吧?不少字”
关山被他取笑,假意要恼,道:“碍事得很,厨房本来就物事多,还弄这么一玩意……”嫌弃归嫌弃,自己却也伸手摇了一下手柄,没想明白这个吹风的物事有甚么用,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范弯见小姐没说自己,便与关山斗上了嘴,道:“我说关兄,且待菜上得锅来,你就不会嫌碍事了,你是不晓得这个风扇的妙用呢。”
关山不以为然,自己在厨房挑拣了几道菜,最后眼睛一亮,道:“咦,你这厨房有鹅?我今日给你们做两道鹅肉……”想想,自己许久没吃鹅了,又有意想在文箐面前大展身手,于是拿鹅开刀。
文箐在一边细细地瞧他手底下功夫,发现切功真是了得,菜刀一到他手上似乎有个机关一般,想怎么切就怎么切。剔骨就象变戏法一般,飞快不说,骨出,上无半点肉余,真正是厉害得很。这才叫做高手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关山做出来的是“玉鹅戏莲”“豉荷香鹅”,应范弯要求,又做了一道四方鸭,见还有半片鸭剩下来,道:“你家鸭这么多,晚间我再给你做一道烤鸭出来,一会儿且看调料有无。”
文箐一听“烤鸭”二字,眼睛就再不离开他手上了。
三道菜出来,文箐一尝,不得不说,人家是真正会做啊,程氏,郭董氏与他一比,两个女人就真正是家庭主妇,而关山则是职业厨师了。这下,她知晓自己找到宝了,有没有烤鸭,都不要紧了。
她喜出望外,方要开口夸赞,关氏却拉出她来道:“小姐,万万莫要夸他。就你方才嫌弃他,故意说他不好,他才会听你的话呢。”
文箐一愣,感情自己为了替叶子讨个公道,特地为难关山,倒是无意中使对了招式?“那,我怕说得不当,关婆婆要是听了,可莫往心里付出。方才我就是着急想让关家大伯露两手,给叶子瞧瞧山外青山呢。”
“四小姐,就方才你那一杯水唬住他,甚好。”关氏道:“四小姐,不瞒你说,我还想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留下他来做事才好,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自己不去给人帮工,也不许他家儿子给人帮工,可不是愁死一家人……”又与文箐略说了一下关山那要命的与人不相和的性子。
文箐心道:这也个怪性子。自己只能多用激将法了。“可是,我也不懂厨,这张口胡来的话,我怕他识破了,唬不住了。”
关氏道:“无妨,只要他应允的事,他自个儿是绝不反悔的。小姐只需让他答应下来去帮厨即可。”
这么说来,关山这人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个性。文箐心里有了底。回到桌边,见范陈氏与叶子都被关山收服了,连范弯吃得满嘴油腔滑舌地夸个不停,文箐眉头一皱,道:“四叔在襄王府记录过烤鸭怎么做,只怕会在那边食肆里新用这道菜来,咱们可是半点儿也没奈何……”
关山一听,文箐竟信不过自己的手艺,立时道:“那有甚么?我就不信他能强得过我……想当年,太祖在位,我家曾祖父在沈家给他做的烤鸭由此出了名,还进宫给他做的烤鸭。襄王府的厨子再能耐,能比得过我曾祖父?我可是得了我曾祖父的真传的,这是家传,家传”
显然,他再次受不了被人看轻,尤其是其祖业被人否认了,说得十分激动。关氏对文箐点了点头。
文箐还是不放心地道:“唉,关大伯你又不做菜,都说不给人做厨了,如今人家外边名头响的自然是宫里御厨与王府的厨子。我也是想不通,明明北京处于北地,哪有咱们江南水多,鸭的味道都没咱们苏州好,怎么江南做的烤鸭就不如人家了?”
关山受不了地道:“甚么啊,甚么御厨宫味的,我家曾祖父不过是受沈家连累,要不然御厨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哼……你们这些小辈的,哪里晓得往事,当年太祖皇帝说烤鸭费火费时,调料繁多,做工繁杂,吃来便是过奢,民间哪敢逆风而上也只能从俭,再不多做这些……我跟你说……”范弯劝他喝了些酒,他就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个劲儿与文箐唱起对头戏来。
文箐也不退步地道:“关伯伯说这些也没用啊。说来说去,就是咱们这里的高厨不出山哩,个个都象关大伯一般做隐士,难怪名头由别人占了去。现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哼,只要我关山出马,没有做不出来的菜你莫说我夸口说大话,我就敢把话撂在这儿”
文箐道:“关大伯是说:乐意出山帮我做菜了?”
关山哼哼叽叽的,不接话茬,范弯见小姐眼色,忙道:“关兄,你该不会是怕了我家小姐不敢接这个令吧?不少字”
关山受激,道:“谁说我怕了?”
众人大笑。
文箐笑着对关氏道:“关婆婆,关大伯已许可了。那我可是得再去催褚群赶紧将那铺面修缮完工好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