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 第一卷 正文356 沈颛三日三重天

作者 : 一文钱员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涛无故向沈颛寻衅,恶意攻讦,诋毁其名声一事,立时就被文筹文笈说与了文箮等人听。华庭气得当时就要去找江涛算帐,被华嫣斥住,否则一场架又是在所难免。

文箮得知江涛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侮辱沈颛,江涛与沈颛,在周家谁更得人缘,自是后者,故而文箮很是气恼,待听得说文箐当时解了围,便细细地向文签打听起来。“就不该让他来。咱们本来玩得好好的,都是他,否则哪来这么多事来。再没下次了。瞧他今日对文箐表哥这般陷害,日后出门,但凡遇到他,可也莫与他聚一处,否则也把自个名声传坏了。”

次日文箐与她谈起来时,叹口气道:“这事怨不得二哥,他本是故意寻事衅非的,不是今次便是他日定也会逮得我表哥肆意侮辱一回,又或是暗里肆意中伤我们便是想辩也无从辩,此次倒是幸好当场说来,还能堵他的口。也算是幸事了。”

文箮歉疚地对文箐道:“这次幸而有你出面,若是我等,只怕就当场闹得不欢而散,而你表哥的名声必也被污了。偏是江家与我姑母家结亲,说来都是亲戚,我等皆比他小,斥责不得他。只让你与你表哥受委屈了……”

文箐瞟一眼今次出门打扮得清淡的徐娇,少了好些首饰,衣着比昨日略朴素了些,倒是更增加两分与华婧相似之处。一想到徐娇对自己为妾室的攻击,就有些着恼。“二姐,可瞧得徐家表姐今日打扮,可象一个人?”

文箮本来也诧异平时打扮得比他人多几分艳丽的徐娇怎么转了性,经文箐一提醒,细一看,好似一个惊奇的发现:“咦,这瞧侧面,倒是真象你家大表姐。我说呢,前几年,你大表姐来咱们家,我说觉得面熟。原来她们二人倒是很象啊。”

徐娇此时却是满脸得意,眉间喜色不自觉地流露,那是因为她发现今日江涛又多瞧了她几眼,便自觉文箐的提议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昨日在廊下文箐吓她:“娇表姐,你衫子上见红了……”

她来了癸水,正是第二日量多,以为透了出来,自是吓着了一跳,以为丫环没发现,紧张起来。回屋一瞧,才发现文箐竟是骗了自己。可是对于文箐的建议她又有些动摇,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最后终究是还是依文箐的话,穿暗花细罗衫,少戴两样头饰,只因文箐说方才在亭中江涛说喜着装素淡的女子。

她今日细瞧江涛,发现他果然是喜欢自己这般打扮的,便喜上心头。尤其是江涛说给徐家生儿子的那婢女,归家后,他便去徐家带走,远远地打发走,以解徐娇心头之忧。

徐娇闻言,大喜。终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江涛果真是喜欢自己的。于是,越发的心花怒放,只觉其他姐妹皆不如自己幸运,尤其是文箮这般大了,尚无婚配。

文筜瞧不惯她这般,与文箐小声道:“她有甚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江家略有些家财罢了……”

说完,却又对席韧所讲的“妻奴”很是感兴趣,归途中,坐在山轿上,免不得就又瞧了几眼席韧。

文箐亦瞧到席韧的背影,如松柏之姿,行事老练懂得迂回,不骄不狂,待人和善,善于交际,视妹极好,听他昨日这语,只怕来日待妻亦是不差。若不是自己对他是真的只有朋友之谊的话,要是定的亲是他,那也乐得凑合啊。可惜……

她暗赞一声:“二姐倒是好眼光。”想想自己有婚约在身,再瞧得他旁边的商辂,心中又是千思百转,最后都只能化为一叹。

到得山脚,便可以坐上车了,不料文签竟在旁边的茶寮处遇得几位朋友,便打起了招呼。他那几位朋友倒是频频偷偷打量这边女眷,一个个围着文签说得十分热闹,只怕便是打趣或者在打听这一干女眷为何人。

席韧与陆础商辂三人则在马车外近轿边的对着西面山林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华庭与沈颛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文箐与华嫣俱是一惊,慌忙打发了嘉禾与铃铛去寻人。

没多久,就见沈颛低着个头,虽瞧不得眼神,可从脸色上看来,苍白得很。早上,文箐偷偷地瞧了一下,发现他双眼乌黑,怕是昨晚课一宿未入眠,还担心他要归家了,这样面色叫姜氏见着了,只怕会着急。心里免不得怨怪他:这点子事都不会照顾自己,把自己搞得形容憔悴,图让人担心。

可是,你说她若是个心肠狠硬的,真对沈颛没感觉的话,又何必去操心这些呢?她自己尚不知在埋怨一个人的时候,说明同时也是在关切一个人。若真是一个路人,又怎会花这么大精力去管他心情好不好的?

跟在沈颛旁边的华庭则是拉着他袖子,一脸便密状,嘴里发着牢骚:“甚么高僧?我瞧就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假和尚。我都未曾瞧得他的度碟,谁晓得他是真是假……别又象表妹以前说的那个假和尚呢。大哥,你莫听他胡说……”抬眼就瞧到了铁青着脸的姐姐,还有表妹文箐,立时闭紧了嘴巴。可是,他到底做不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眼便被人看透,内里别有事由。

华嫣瞧到他们不是去找江涛打架,大是松了一口气,忧色去了一大半,责备弟弟道:“你乱跑甚么?让为姐担心死了……”顾及这是在外面,怕被人瞧了去,说了一句便忍住没再说下去。

文箐拉着嘉禾到一旁,下巴望沈颛方向一顿,道:“这是怎么回事?甚么高僧,假和尚的?”

嘉禾嘴了一下嘴唇,别扭地道:“小姐,表少爷说不让讲的。不过是一个野和尚罢了……”

“我还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起,我身边的自以为信得过的人,竟只听旁人的话,而置我的话于无声了?”文箐假装生气地道。她越是不说,只怕这事越不是这般简单。

嘉禾急了,忙道:“不是,不是,小姐,嘉禾自然是一切皆听从小姐的话,表少爷吩咐我不说,不过是觉得不要让小姐再分心罢了。再说,明明那假和尚所言就是没一句好的……”

文箐盯着她,一言不发。

嘉禾受不了她的逼视,终于将事说了出来。

方才沈颛与华庭替文简去捉一只粉蝶,却在旁边一条路上遇得一个高僧。“阿弥陀佛,众生皆平等。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施主切莫做杀生之事……”

高僧一声“阿弥陀佛”吓得华庭手指一颤,蝴蝶便飞走了。若是往日,他必然客客气气地对待,只是,对江涛的不满积压到一定程度,一直没有发泄,别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抓得蝴蝶,这可是他用来讨好文简的,哪想到被和尚这么一声就给弄跑了,心情自然不好了,便故作轻狂地道:“都被师父您这一声佛号,给跑了……不过要捉了一只蝶,让我家表弟看一眼雌雄,就放了它……”

那高僧观他天庭后道:“小施主年幼,却是好大戾气。贫僧劝诫一句:君子能忍,方成大器,成大器者,必是能提起得,放得下。小施主年少轻狂,提不起,亦放不下,郁郁心中,孰不知今日之果乃是原缘之因……”

华庭心不静,自不听劝,“你既说这么多,我问大师父,因果轮回,既然恶人有恶报,为何我却见恶人笑得猖狂,好人我等却是倍受折辱?你且……”

沈颛急急拉住他道:“二弟,不得无礼!”他那厢合什致礼,“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改日必来听大师布经论佛……”他担心其他人久等,便欲离去。

哪想到那高僧却叫住了他:“施主,贫僧观你面相,怕是与我佛有缘。施主慧根天生,佛骨藏凡胎,红尘俗事,营营苟苟,与施主格格不入。可否与贫僧一道上山研习佛理,佛祖前修行,消了前世的孽,方得今生的解月兑,来世亦……”

“你这僧人,好生没道理,方才还诬我杀生,眼下又欲诓我大哥出家!我大哥这般善的人,能有什么前世之孽,你安的什么心思来!”华庭暴怒。无端端地冒出一个和尚,却是劝大哥弃家不顾,做什么和尚,这还了得?!

沈颛只是谢高僧的器重,却道家中有祖父母父母皆在,兄弟姐妹个个抛舍不下,家中亦是习道家经理,若是一径出家理佛,怕是伤了高堂长辈们的心,自己甚是大不孝。他说得委婉,只是言词透出无比坚决的拒绝。

高僧叹惜道:“实不相瞒,我观施主容色,怕是为情困为情恼,苦不得。施主何苦如此?慧极伤神。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执念太深,怕是损寿伤身。施主若依我之言,莫若忘情于心,又或是随了我去,虽是一时伤了高堂之心,却是得养天年,远胜他日伤透诸人……”

他话未话,华庭已是怒目圆睁:“和尚,你出言好不刁钻。我家大哥过得好好的,家有长辈疼爱,下有诸弟敬重,又得表妹恩爱,世间圆满尽得,你莫在此胡言乱语诓我与哥哥!”

那和尚连连叹气,只道:“可惜,可惜……”却仍不放弃似地说自己便是灵岩寺的智信,但凡沈颛改了主意,自可以寻来。

沈颛却是听得最后这段话,心里空荡荡的: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抬首,却见得嘉禾正静静地立在一旁,满脸同情,显然是也听得那和尚所言了。

嘉禾小声问文箐道:“小姐,那僧人说的‘缘份势必早尽’又指的是什么呢?”说完,又后悔起来,这话不该问小姐,可是已出了口收不回来了。

文箐摇头,道:“这出家人说话就跟天书似的,你我哪里能参透的?”见她垂头丧气地,想了句话或许能缓解一下,“世事虽天定,只是谋事在人。有些事,到了时候,自是分明。你替你表少爷急甚么?何去何从,他自有主张……”

主仆二人,说完,皆是一时找不到旁的话说来。

瞧得旁边陆础正指着西边远处的山头与席韧道:“说到种雪耳,上次四妹亦提起。那处山高林密,倒是个上佳之地。”

席韧亦左右瞧了瞧四下,赞道:“陆兄果真了得。便是这山下近湖处,买个宅子,那更是方便至极。沈兄,届时你亦可以来此作画下棋,三五好友一道,泛舟太湖。”他说得十分兴致,做决定甚快,显然已有心在此买宅子安居了。连日后如何快活光景,似乎都已预料上了。

沈颛已将先时被和尚打扰引起的不良情绪收了起来,点头致谢。“席兄好意,定然不能辜负了……若是我家三弟在此,定是喜欢得紧。”沈周确实爱作画,游山玩水赏景亦最是爱得很。

文简爬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方与站在其下的沈颛比完高,高兴地道:“大表哥,若是喜欢这儿,那我与姐姐说,也在这里买个地来,建个宅子,与席二哥作邻居,请人上山种雪耳……”一回头,瞧到姐姐就站在身边,吓了一跳。“姐,你走路怎么不带音的?”

文箐故意吓他:“可是说我坏话了?”

文简喊冤:“才不是呢,明明是夸姐姐来着。大表哥之前在山上让陆二哥帮着瞧瞧这地方,上次姐姐说要种雪耳,咱们这是替姐姐想法子呢。”

文箐打量四下:只见得太湖水面波光粼粼,舟辑流连,圩田阡陌,湖边小桥流水,鸡犬人家。比阳澄湖那边山高水厚田多舟多,果然是一个好去处。于是拍拍弟弟的肩道:“好好好,姐姐晓得文简长大了,要为姐姐分忧了。姐姐倒是心里感动得很呢。”说完,又瞧了眼站在他旁边的沈颛。

沈颛听得这话,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暖洋洋的。

席陆两位只能装作没听见,又羡又恨啊。

嘉禾小声对文箐道:“小姐,此处甚好。上次陈妈说要买地,若是能在这山下谋得……”

文箐真觉得她就是自己肚里的蛔虫,自己才看略起了个念头,她便道出了自己所想。“且让李诚来打听打听再说,这事未定,万勿与陈妈事前言及。”

嘉禾点了点头,旁边琼瑛本是上了马车,这时亦下来,听得说种雪耳的事,亦好奇起来。文箐一一为她解释,又请陆础与她简要说得这方面的事体来。文箮自去叫文签,时有不早了,快点归家。

嘉禾抱文简下来,文简扭扭捏捏地道:“不用,我都这般大了,这点高,我自是能跳得下来。”尤其是文笈却早一步跳了下来,他可不想输给哥哥太多。

文箐也觉得不过一米来高,无碍,哪想到文简却是非要显摆自己厉害,呼喝着其他人闪开给自己腾出地方来,其他人劝说无效后,虽是闪开了些,却也生怕他摔倒,于是围着他一圈。只他却不是直接往下跳,而是使劲往前蹦去,惊得嘉禾就唤了声“少爷,莫要!”

结果文简被她这一叫,反而一吓,腿一软,再加上从上往下跳,毕竟与平地跳有所不同,估计的落地距离亦有差异,落地的时候,差点儿摔在嘉禾身上。正好脚下地不平,右脚却是踩在低洼水里,水便溅向了周围的人。

文箐见污水四溅,亦是直觉地往后一躲,脚下踩着一个石子,身子不稳,差点儿栽倒。

嘉禾正在扶文简,只有沈颛离文箐很近,于是赶紧躬身伸手去扶她。只是这一扶,没扶住文箐甩出去的胳膊,手,却是直接落在了腰上。

力的相互作用,不仅是沈颛觉得手上的人儿重量,他自己都有些立身不稳,于是越发想扶紧了。

旁人自然也都缩回了手,毕竟也只有沈颛更合适些……

众人只听“啪”地一声,文箐一只巴掌甩在了沈颛白晳的右脸上,其脸下半部分到下巴上,其中痕迹鲜明的三指印!

这事出太突然了,所有的人都愣了。

沈颛在那一刹那间,亦是呆了,浑无知觉。他脑子里只映着文箐挥掌后,直视过来的冰冷刺骨恨意分明的睛神——那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寒厉!

琼瑛惊讶地看向文箐,以怕捂唇,目光在沈颛与文箐之间来回反复。

沈颛呆呆地被华庭还有席韧拉向了一旁,他却不舍地回身瞧向文箐。

文简最先呼出声来,他满含惊讶的呼叫:“姐!你怎么了?”

众人只瞧得文箐亦是一脸苍白,额角却是冷汗淋漓,嘉禾放开了少爷,赶紧去扶小姐,才发现小姐身子僵硬,身上发抖,在她伸手扶住的那一刹那,文箐亦是倒在她怀里,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嘉禾附耳听上去,却也听不太清楚,因为文箐上下牙齿打颤,根本是字不成音。吓得嘉禾魂飞魄散:“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莫吓我啊……”

三重天的九层地狱才启,还有更下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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