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嫂子本来想避过这事,可是又想小绿是从周家出嫁的,也曾为周家的丧事操劳不少,算是个义女,多少也应该知道,只是开始时,见周家一点不知动静,反而不说好了。这下被宋二家的点了名,只得点头,讪笑着道:“也只听得些皮毛。这新娘子到婆家,总是要立些规矩的,不是?”
周夫人点点头道:“大嫂说的这倒是。到了婆家总得对上服侍舅姑,兄长妯娌,对下还有子侄辈的,自是不同娘家,规矩总得立起来。不过,小绿我倒也是教过规矩,便是到个大户家里,想来也难挑出个寅卯来。咳……她这是?”
郑大嫂子听得这话,只得如实道:“她家那个二嫂啊,也是个厉害的,便是那李家村的。素来占小便宜惯了,又不是个爱惜的主。见夫人送郭三娘子的嫁妆都好,便今日拿个碗盘,明日道自家凳子坏了需得借个杌子……
这,郭三娘子想来这是夫人的情意,这要碎了一个不就是不配套了吗?那日里见她二嫂李二娘子又来拿另一套的,便说了句‘且小心着’。
李二娘子也不知为的甚么事,便急了,当下去订了一套一样的。这样,郭家不就有两套吗?可偏偏这两套都放一个碗橱里。
结果隔日里,这两套里便残了一个,再隔两日,残了三个。还都是郭三娘子放的那边。郭三娘子便当着众妯娌的面,道‘这几日未曾用过这套碗,怎的就坏了。’
李二娘子便为这个吵起来了,道三弟媳自己没用好反诬人,要是怕错了不如去砧了字。
郭三娘子年轻毕竟少经了事,听得这么一激,正好村头有砧字的,就把碗给砧了。
这下李二娘子气了,这样便骂上了。起先郭三娘子还能让着,最后李二娘子道什么‘三弟媳显摆,以为是官家义女,便高人一等,看不起众妯娌,一个不值钱的碗还砧个字,把一家人当个贼似的防着……’郭三娘子便也不服气了,道她拿了自家多少东西,才嫁过来几天,这嫁妆便没了几样能看得下去的。说这话时,她们爱舅姑从医馆里回来,便也听在耳里,又听李二娘一再道三弟媳是防家人防贼似的,这才问了这个事。便有了这罚跪的事。”
文箐听得她说得这般生动,好象她就在旁边看着吵架一般,真正是好奇这古代的女人们咋这么能说会想,包括自己的事也一样。只是这郭家兄弟众多,又不分家,挤在一块,真是是非多。想想前世,不还有人找男朋友就是要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所以也不稀奇了。只是,那李二娘子明显是欺小绿新为人妇,不懂得与这一大家子的相处之道,才会使小绿中了这“暗”计。
陈嫂便也问了,郑大嫂子便道自己娘家便住郭家隔壁,郭家十多口人,就挤在那院里,可不是每天都热闹嘛。
周夫人听了,神色不变,只道:“这般说来,郭亲家是半点儿也没错,确实要罚她守规矩的事。一家人,既然没分家,嫁妆再如何,也是一家的。她这一砧字,可不是就让家里人膈应上了。换谁是妯娌都有这个想法,若是我做她舅姑的,这事自然也要罚她的。想为这事她已知错,难怪她不敢再来看望我了。还请二位嫂子要是方便,代为周旋一二。”
文箐听周夫人这般,心中暗中记下来,原来还有这一道。刻了一个字,便是藏私,说重点就是“异财”,这就是不孝舅姑不敬兄嫂。
陈嫂在旁边叹口气道:“我们家,人口不多,夫人又是好说话的,她哪里见过难相处的。只是为了几个碗,便这样。改日里,我便让她从家里拿几个碗去吧,上次办喜事时,家里买了好几套,够她用几年的了。”
宋二嫂子在旁边听得张大了嘴,周夫人最后两句说得恭敬,可是陈嫂却说得厉害,这一主一仆让自己也明白了厉害。于是,再不敢说话。
郑大嫂子知道这是周家有点儿恼李二娘,陈嫂故意这般说话的,便道:“那是。这也就是李二娘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这般计较妯娌间的小物事,既然是公用的了,坏了,不也是自己没得用嘛。我看她也是想打压一下三弟媳,本来她一直以为她在郭家算是嫁妆好的,原还是占自家大嫂上风,只是他家大哥却是个医士,这以后得看大嫂掌家,自不敢与大嫂比了。可是没想到三弟媳一来,又把她比下去了,所以这便有了些不服气。日子久了,便也好了。我见夫人身体不便,本来也不想讲这事来让夫人劳心。”
文箐听到这里,居然妯娌间过日子还算计这个的。真正是富人家要算计分家财产,穷人家照样会比几样嫁妆好赖,比娘家出身的,连一个碗都要算计到。
真个是:“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郑大嫂二人告辞而去,阿素拿起被柱子他娘抓空的果盘,皱了皱眉头。文箐原来只以为柱子他娘是个嘴碎而快的,倒也是第一次见这般占小便宜的,算是开了眼了。“吃不完,兜着走。”以后得叫她“兜着走”。
周夫人却与陈嫂商量道:“想来,小绿也并不是很得舅姑疼,只怕这其中有我们周家的缘故。她也是受老爷连累,才急急地办了亲事,否则真要有时间好好挑,必不会是这光景。”
陈嫂只劝她宽心,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郭三郎也是她自已看中的,咱们家那时候也只是顺水推舟。再说,这成都府,苏州府又能找到几个象夫人待小绿这般好的?”
周夫人想了片刻,方道:“那也得帮帮她才是。眼见得她受苦,总不能袖手旁观。你,问问小姐可有好主意?”
陈嫂笑道:“夫人心中已有主意,这又是出题考小姐,不是?”
周夫人不说话,只管让她叫去,待她要出门时,又叫住她,让阿素也过来。
文箐与阿素一起过来时,还不明白什么事。等陈嫂说完,文箐一听,马上就明白周夫人要考自己,想着如何答才好。只是为何也叫阿素过来?
周夫人见她一副小大人模样思考,并不见多为难,便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怎么想的便怎么说。错了,母亲也不怪你。你只需想出法子来帮了小绿,又不让郭家的人闹大意见,便是了。阿素也是。”
阿素虽不是明白周夫人的目的,不过想起阿姆来找自己时吩咐的“让小姐出头便行”,便也立于一旁,想了想,却不肯先开口。
文箐见事来了,也不能躲,便道:“母亲,我倒是一时想不好,不如听听阿素姐姐的,阿素姐姐可是过些日子要见舅姑的人。”
这一句打趣,把阿素羞得满面泛红。以往见小姐都正经得很,谁想开些玩笑来,也狠。
陈嫂听得最后一句,心里寻思着:老爷要在,阿素要是回了苏州,也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可别耽误了才是。最近只顾着夫人这头,倒是忘了女儿了,小姐却能念及此事,自己心里一时泛了些苦楚,又涌上些感激之情。
阿素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便羞答答地道:“李二娘子既是个爱占便宜的,小绿也只能让着她点,好的全交给舅姑,这样自己不占李二娘子的上风,又讨了舅姑的欢喜,时间一久,便好了。”
周夫人看向文箐,文箐不想现在就讲自己的想法,见阿素这般讲,便有了主意:“姐姐是个善心的有菩萨心肠。我倒有几个小问题要与姐姐讨论的,请母亲与陈妈也指点一下迷津。”
陈嫂与阿素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不知她又会出什么问题。阿素只想着小姐别太为难自己。文箐冲她一挑眉,又见周夫人点了头,便继续道:“这小绿一时软下腰来不要紧,可是天天要这样对一个不讲理的二嫂,只怕过得太憋闷了,脖子上老被人骑着,肯定不舒服。”
众人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听小姐接着说:“这讨好了舅姑是真,可是这只怕也得罪了其他妯娌。小绿姐能有私房钱去讨好,可是其他房不如小绿姐的,岂不就觉得在舅姑面前矮了一截?”说完,看向阿素,冲她点头。
阿素明白过来,接口道:“小姐说的甚是。这要是她家舅姑是个爱财的,初时必然喜欢她。可待得她无钱时,脸又要冷下来,到时各妯娌便齐齐出手,小绿的日子便很难过了。要是个不爱财的舅姑,今天小绿姐给点,明日又给点,后日再给点,时日一长,便养成了习惯,突然有一日不给了,必然是觉得小绿不孝顺了。”
周夫人同陈嫂听得,纷纷点头,心里都道阿素也长大了,懂得想这许多事了,心中安稳了些。
文箐在一旁听得,便鼓掌道:“阿素姐姐比我想得周到。原来世间果然有这般难处理的内宅事务。”
阿素受小姐一夸赞,不好意思,便噘了嘴,一副女儿态,对了周夫人道:“夫人,您看,小姐如今更会欺负人了,嘴刀子利得狠。我说不过她,她必然有主意了。我这法子不好,不如听听小姐的。”
周夫人只含笑不语。文箐没想到自己玩笑过头,被阿素出卖了。心里道:“阿素也是个利害的。懂得绕到夫人那里一个大弯过来害自己。”
文箐有心不想让内心想法被他人看透,总不能说我早就想过了,按我前世知道的婆媳相处关系,便是最好分开来住。于是,便慢吞吞道:“母亲,女儿觉得……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
周夫人一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必然有想法了,更带着些兴味看着女儿。
陈嫂在一边有点急切地想知道小姐的想法,便催促道:“小姐,不妨快点讲与我们听。”
文箐抿了嘴,一笑道:“陈妈勿急,我也在想着呢。听郑大婶道,郭家十多口人挤一起,还不象咱们现在这般简单没有异心,而是各顾各的,都要为将来分家打算。这人一多嘴也杂,是非就多了。听母亲也说起过,这要是咱们在苏州便也会同小绿一样,要为是非头疼,可是我们现在归州,就没这烦恼事。”文箐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而是直直盯着阿素,因为这事她们早就在房里讨论过了。
阿素被她看得发毛,只得硬着头皮出来道:“小姐的意思便是:那小绿这事,只要分开住了,她二嫂便是再厉害,也不能天天跑她家里去摔碗换碗去。”
“正是!阿素姐果然聪明!”文箐一拍巴掌笑道。
周夫人听得,很是欣慰地点点头道:“你和阿素果然用心了。阿兰,这事便交给你们夫妻俩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