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听得,便一条一句对应自己所做。待小姐念完,方道:“我家有长嫂,舅姑面前由她侍奉,我若是去了,便会抢了她的活,徒惹她……”
阿素见周夫人脸色不太好,便着急,忙打断小绿道:“小绿姐,你细细听小姐所念。孝敬舅姑,非长兄长嫂一人之职,你家长嫂尽的是她的本份,你自己也得找孝顺的路子才是。哪里事事需有人指点着姐姐去办?我听我娘道郭家长嫂有幼儿,上要侍奉尊长,下要抚儿育女,小绿姐才新婚无事一身轻,有些事你多卖些巧儿……”
陈嫂见自家女儿在夫人面前要长短话,忙扯了一下她。周夫人却只听得直点头,看向小绿。小绿已经明白过来道:“夫人,小绿这回是真懂得了。”
文箐想这小绿真是推一下动一下,头脑一根筋,说话常常不知深浅很是直率,哪里会懂个“巧劲”儿的,以后只怕还真是会让郭三郎头疼。
陈嫂道:“明白就好,不枉夫人和小姐特意这么教你。只是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说多想,能不说则不说,会少很多是非。人多的家庭,口舌多。因嘴多耳多心多,你管好了嘴,别人听到耳里的少了,心里也就不多计较于你。”
周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小绿是从周家里出去的,自己毕竟现在能帮她一次就帮一次,教人还是教到底,便又对文箐道:“《女诫》最后一段,你且再背来。”
文箐心里发苦,这哪里是训小绿,明明是考自己书嘛。心里想着,嘴上却不含糊地背着:“……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
小绿认真听完,知道夫人这是一点一点地教自己,终于点头道:“小绿这次真的懂得了。多谢夫人小姐教导。”
陈嫂怕夫人太过劳心,便道:“好了,好了,小绿,也勿要再哭了。夫人与小姐这番教导,当日日记在心里。可知这房子,你更要感谢小姐才是!要是没小姐,房子还在四处找呢。”
提起房子,小绿忙跪下来给周夫人磕头,又给文箐磕头。文箐急得要扶了她起来,却被陈嫂给按住:“这是她应该的。外面谁人能修得她这福气,能买房送舍于她?小姐且受着。”文箐见周夫人也不制止,心里却不怎么好受地受了小绿这个大礼。
周夫人这时语气方缓和了,道:“平日见你办事利落不拖拉,只是不带动脑子的。日后需记得,凡事三思则动,量前行后。再有那砧碗的事,虽然你砧的是郭家的,可外人哪里知道,便是我听了,也再不帮你的了。天下为人儿媳为弟妹,那般冲动又无心胸的行径,不是周家人所为。你听得今日一次,要真能谨记心头,便也好了。”
“是!小绿一定记下今天夫人小姐和陈妈教的这些。也只有在这里,大家对我比亲人还亲。要是嫁了人,也能陪着夫人小姐多好。”小绿想想,便是自己父母,也说不了夫人与陈嫂这番话来教导自己,无处不为自己着想。可惜自己无以为报。
“没出息,我常说阿兰没出息,这又来一个。让郭三郎多学些本事,你多操持家务,将来保不齐也让你儿子给挣个夫人当当,不就好了?”周夫人骂道。
一家人都笑了。
阿素扶了小绿起来,道:“我需得忙午饭去了。”陈嫂看看时辰,果然已不早了。
小绿道:“我这就去厨房帮阿素的忙去,今天我在夫人这里再蹭顿午饭吧?。”
说得可怜巴巴地,象文简养的那只小狗一般。“快去!阿素有你帮忙也快些。”陈嫂忙赶人。
过了一会儿,小绿又跑进来道:“三郎说这个不用与家人说了,这房契还是先放夫人这里保管。夫人的心意我们感激不尽,等搬家时我们过来给夫人搬东西。他要进来亲自给夫人请安道谢,我没让他进来。我去厨房了,这个夫人先收好。”东西递于夫人,又跑了。毛毛躁躁的,同婚前没两样。
周夫人见得,摇摇头,把房契往几上一放。问:“箐儿可还有别的问题否?”
文箐想起嫁妆便是公中产业了,古代也没个公证的,难怪周夫人的嫁妆铺子三叔也曾打过主意,只是被周夫人一句“老太爷说过,分家时这算你二哥名下一份子”,才打消了三叔的念头。小绿家兄弟多,会不会这房子到时也形成争夺?便问道:“母亲,我倒有个事,一直想不明白:本来是娶媳各家不同,嫁妆多寡,全充入公中,岂不是多的那房会有不甘,少的那房便占了便宜?为何不一成家便分家,各房媳妇的嫁妆便各自归于自家名下?”
陈嫂想了想,道:“历来是‘父母在,不分家,诸儿不得暗存私产’。这也是让众兄弟有劲一块儿使,而不是各自把公中的财产往各名下搂,否则家无宁日。”
周夫人听得女儿说得这样的话来,觉得女儿是真想了事,便与她一一解释道:“大明律令有云:‘祖父母父母在,子孙不许分财异家。其父母许令分析者听。’”
文箐想原来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便道:“既是律令许可,那为人父母者,部不想儿女为个家产而争破头脑的,为何不分了呢?”
周夫人见女儿一脸疑惑,心里想,世事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便是自家都会涉及这些。不过,她能如此细想这些事,看来最近真是可以持家了。且抛下心底的愁绪,解释道:“箐儿,要是分家析产,街房邻里会如何说这一家子上下?阿兰与你说的是古训,这自然高堂在上,历来便是讲究家大业大兄弟多有事好相帮,分了家,异处而居,相互照应少了,联系便日益少了,兄弟手足情淡薄了,再有妯娌间相互倾轧,各自只多花心思于自家,高堂在世见得如此,岂不心寒?人之垂老,更是深念骨肉亲情,再见有子善经营的,有子不善谋生的,人之心理自然是同情弱的,虽是掌心掌背都是肉,却终归奈何不了这情感上的轻与重。此其一。其二便是你说的,若是嫁妆各归各房,那娶的富女为媳,自然这一房嫁妆多,要再娶个贫的自然这一房便是差得多些,这为人父母焉能不偏心照拂于那贫的一房?如此,便是为上不均,岂能令众子齐心?分家与不分家,你再细想,便有不同境遇了。”
周夫人是好不容易说完这一长段话,显得很是费力,说完后已经是气喘,陈嫂忙着给她端水却被小姐接了过去。文箐慢慢地喂了周夫人,心里却认真想周夫人这番话。古人自然有其算计,想想前世爸妈也曾说过上一辈厚此薄彼的话题,今次又得周夫人这般细说,终于明白为人父母亦有难处。
陈嫂见这母女两人,谈论他人话题,却最终拐到了世事人情上,小姐是个举一反三的,学东西更是触类旁通,也只有夫人才能指教得了,自己是慢慢地不能与她谈得深了。她要再问下去,自己只能哑口无言了。
文箐这厢为了让周夫人不要总挂念自己将来,便安慰她道:“今日里听母亲这番教导,便也算是知了这舅姑的心思了。再有,母亲且看,我也不是那个弱的,别人不欺我,我必不去辱她。便是母亲常说的嘛:‘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要我说啊,便是兄弟姊妹们都好,都没私心,就都不存私产,要是都有私心,自己也不能缺心眼。小绿的事,我且记在心里,也算是个教训。”
周夫人见女儿能想得这般明白,又想到她素来不是个怕事的,主意也多,想来还真如她现在所言,将来不会受太多欺负。只是怕她这性子,却也不能讨舅姑太多欢喜。便一时喜,一时愁。
陈嫂在一旁,见机地道:“夫人同小姐也无需担心小绿的事了。这几次同她家打交道,我仔细看过她舅姑两位的为人,小家不户的自然节俭得多,有点小器,倒也不是坏的,虽然是心眼可能偏了点儿,可是只要小绿自己争气,能过得好,自然舅姑要替其他几房来巴结他们了。再者,便是日后小绿兄弟几个要分家了,小绿便退让一步,郭家的房子也不要了,让与其他人便是送了个人情,也落个好。就算她二堂嫂子知道有这个私产在,也只能嘴上说几句,总不能抢到她名下啊。我看那女人也是个怕世人说嘴的,属于窝里横的,真要摊开来讲,她也不敢的。”
文箐想到杨氏家舅的事,不知周夫人又是如何看待的?当然也不能说出事情的原委来,只好旁敲侧击地问:“母亲,这些天来我同阿素姐姐也学着看了些书,倒是有好些疑问,比如说:要是舅姑不通理,说的就是不对的呢?人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要是父不慈,母刁蛮,兄不友或者弟不恭,又该如可是好?”
这话问完,周夫人却好长时间不说话。
文简以为说中她的伤心事,紧张地看向陈嫂,求助。
陈嫂想开口,却又怕打扰了夫人思绪。
良久,方才听得周夫人叹口气道:“我儿,你还是忧心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