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见员外在一旁只喝酒看热闹,席韧是好心相帮自己,如今被店家反说一通,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这又是自己招来的事,哪里还好意思往后躲,也顾不得是不是出风头了,只想把这事赶快结了,然后到了武昌后,一路轻省。便站起来,笑道:“店家以这点路程为难,可是小子我却想到你这酒,想必也是提了价如今方才只卖你两三家。便是你想再多赚点,自己要提个价只怕也还得顾虑另一家。我且见这边酒肆甚多,想来只要人家再多出一文钱,制酒的那家见利岂不动心?这般说来,若是多得几家同样卖,人家岂又会只在你家喝得着?那你这酒更是卖不动了。可我这酒不同,今次一下子卖于你,再不卖于第二家。你若是觉得酒好,下次想买,便可与你签一契,到时这柳镇只你独家经营,卖得贵贱,均由你一手把握,又何收其他家。如何?”
席员外在这里听完,哈哈一笑道:“这岳州距柳镇还真是只一天的水程,店家总不至于每次只有一两酒了,方才再去订货吧?来回,最多也不过三天罢了。”
店家有了文箐那般对比一说,再加上员外的路程一说,自己又算了一笔收支帐。算完,不免心中更是难舍,咽了口唾沫道:“不知这买得多了,又是甚么价?”
文箐看向席员外,他只是笑着看自己,看来他是乐于看热闹了。她寻思着,邓大最后是按十五文一斤卖于自己的,可是自己一下子便抬了七文,员外是晓得的。只好硬着头皮道:“掌柜的,你看我小小年纪,哪里是做生意的料?那个价格便是没得再降了。我这也只是买得多了,一时好玩罢了。便有几十斤,你若是全要,我只要二十三文,包括船资了。也算是第一次买卖,送个人情。至于往后的价格,你问我身边席家大哥便是了。”
文箐心想,反正自己离开了,不回来了,可没功夫想以后的事。而席家在岳州有身份地位的,生意做得大,虽然不在乎这事,不过他既看中邓大的酒,要真做大了,也难说。至少是帮了邓大的忙。
席韧没想到自己在一边看热闹正起劲,却被兄弟推了球到身上,一时推却不得,只看向爹。席员外点点头,道:“好说,好说。”
掌柜的还想磨磨价格,可是奈何文箐却坚持不让,道:“你看我年纪这般小,我亦不是个骗人的。便是这般价格,已是优惠了。毕竟你我第一次相识,谈得又这般投意,我拿这酒在手里自己又喝不得,我还给你高价作甚?”
他说的话好象没半点儿错处,一口一个年纪小,不是来作生意的,纯粹是玩儿一次。掌柜的也没奈何,再说下去,好似自己欺负一个孩子,说将出去,也做不得生意了。便只好问其他:“不知道这酒又是何名?要是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又是加了何物,才有此异香?”
文箐一呆,总不能说这加的是极不值钱的臭柑子吧?可是名字,邓大都没取,只能眼下胡乱安一个。迟迟疑疑地开口道:“酒名也只是小子我闲时无事乱取的,便叫‘飘香’。掌柜的要是觉得名儿不好听,便自行取一个好听的便是,比如掌柜的适才说‘香爽’,或者叫‘香里醉’,小子觉得亦好听。只这做法,虽也如普通酒酿造,事后所加配料,实话说,便是有柑子。只是多少酒加得数量多少的柑子,奈何这配方,也不好外传。”
掌柜的见他说话不再象方才那般爽快,反而信了。
倒是旁边的席韧,听得他说的酒名,心里晓得邓大的酒哪有酒名,一时憋了笑,只是作声不得。
文箐见掌柜的同小二下楼去了,方才起身冲席韧同席员外行礼道:“方才多谢员外同大哥相助。这酒是终于卖出去了。员外让我兄弟俩搭船,一再照顾,无以为报。如今酒又卖了出去,这饭钱,便是我出了。”
席员外见他说得爽快,做起买卖来,有时看似爽快,有时又会绕弯子转圈儿,让人模不着底细。有时狡,有时又懂得让步,可是到了最后,又晓得坚持说一不二,实在喜欢得紧,越发觉得这是个可塑之人才。可是让他小小年纪付酒钱,这要说出去,他这脸面往哪里搁,自是不同意。
这酒足饭饱,掌柜的倒是在下面点好了钱钞,道是要买了文箐那六十来斤酒。文箐得了一千三百多文,也就是一千来贯钞。心想这便是一斤平白多得了八文钱了,能挣得几百文,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只是那饭钱,最后反而是掌柜的赠送了。席员外便让一个随从带了店家的小二,去船上取酒。
文箐心想,这次卖酒,虽说顺利,却好多都是爷仗席家在这壮胆,且席韧相帮,以及员外不动声色的言词,更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若是自己一个人来卖,哪里会这般轻松,便是酒的好坏都尝不出来,又如何说酒价?又思及到酒税问题,心里想,自己日后若是要经营,只怕各种税收,各行细节都需模清才是。
转过头来,她低声问席韧道:“适才店家说酒税高,大哥可知是如何一个高法?”
席韧见他问得很是正经,于是亦收了玩笑,认真答道:“庆兄弟既原是买酒来吃,想来是不通晓这酒税一说。只这酒税因为各州县所收,也无须上缴户部,各地自是不一。税额一般以酒贡为计,每十块酒曲,收税钞、牙钱税、塌房钞等,自是不少,也有地方是按征曲量的百分之二来计……”
文箐听他一一道来,心想酒税原来是先在酒曲上作文章,管住了酒曲的总量,控制了源头数量,自是好计征,对于古代统计不易这一点来说,也真不亏一个好法子。又在心里算了一笔帐,心想只怕自己适才这一交易,也算是小小的地漏了一把税,想来店家这次自是作帐有另的窍门。真正是狗有狗洞,蛇有蛇迹。
酒足饭饱从店里出来后,席韧冲文箐道:“庆兄弟,我怎么的不知邓家的酒,有了‘飘香’这名?还有,你那‘香里醉’,明摆着是拿店家的酒作伐……”
文箐脸微红,幸好天色将晚,已看不出分明,只得冲他求饶道:“哥哥莫要笑话于我。我只是见他有酒叫‘醉里香’,我哪里懂得,一时胡诌,便随口乱叫了一个。只希望以后邓大伯晓得后,莫要骂我才是。日后他若只卖这一种,叫‘香里醉’自是好与‘醉里香’打擂台。”
席韧听到“打擂台”,不禁笑得越发大声起来。之后,反复念了几声“飘香”,道:“这名起的实在。管他是开坛香,醉前香,还醉里香,便是一室飘香。邓大这臭柑子酒,也算是有名了。他要晓得,自是感激于你。你今日又为他日后买卖开了一大扇门,他不感恩戴德才怪。”
文箐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今日把他们父子拉下水来,自己一走了走,日后保不齐麻烦的还是他:“今日造次了。未经大哥与员外同意,便说得日后卖酒一事。请席家哥哥见谅,多与员外面前说得几句好话。”
席韧看着店门口仍同掌柜说客套话的爹,心里却晓得自家爹可是十分中意这个庆兄弟,且见他今次后来喝酒亦喝得畅快便知。
席员外同掌柜的告别,满面春风出来,哈哈大笑,对着文箐道:“小哥今次也让我开了眼,算得晓得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了。”
文箐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什么“浮世新人换旧人”倒是第一次听说,一直只知道前一句,便也装作不懂地道:“员外说的,小子一点不懂。什么‘新人旧人’?”
席员外经了这一事,见他言行都能不急不徐地切中要害,只怕不会久居于自家儿子之下。可惜,这样的人才,与自家无缘,此时倒也收了别的心事,只冲他道:“嗳,这个时候,还叫什么员外不员外。来,以后便叫大伯便是了。我如今是旧人了啊,你啊,便是新人。真是人才辈出啊……”
感叹完,接着一脸高兴地冲儿子道:“不是说去游赤壁吗?如今既吃完,为时也早,不如消消食,便带了你们去左近江边逛上一逛。”
席韧自是高兴得很,出发前便是缠了爹,道是想见识赤壁一下,初时父亲并未应允,后来方才同意上岸吃饭。没想到,今次一高兴,倒是允了自己要求。难得有机会同父亲一同游玩,再加上有个合意的兄弟陪同,那更是喜形于色。
本来要打发两个小的回舱,奈何席柔见了哥哥要玩,自是不同意,非得闹着要一起。席员外一时高兴,便也允了。
文简见姐姐亦一扫之前的不快活,心里亦跟着欢喜起来,紧紧地牵了姐姐的手,迈开了小脚,也不让席家随从背了。席员外担心出意外,一再交待了下人看紧了,自己亦是盯着女儿,生怕女乃娘手累放下来便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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