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次上岸的经历,在席家人关照下,成功做成了一笔买卖,且同席韧相谈甚欢。在回船的途中,文箐一扫先前的压抑,心情稍微明朗些。毕竟觉得自己这趟出行算是成功的。既有贵人相助,同时也晓得只要自己舍得张嘴,多说得几句好话,抹得开面子,便能挣得些钱财。虽然不多,但是也不至于因为怕手头的钱紧张,挨饿。
此次出门,姨娘非要让她钱全带上,结果她最后只取得八百贯钞,六两碎银子,在古代,这实际上是很多了。就如曾家大嫂所说,一年也挣不得这么多。在小户人家中,这算是巨款了。文箐穿越过来一年半有余,也略略晓得这里物价,周家所花费果然是中产以上的人家,便是那极节省的曾大嫂,也不能算是小户人家。只是古代人,实是都节俭得紧,对于银钱,更是抠着用,一文恨不得掰成两文,用了正面可以用背面。
她看席家员外,虽在岳州是大户人家,可是在酒家点菜,亦不是大手大脚,吃多少点多少。都尽量吃完,有一样菜式没吃完,便也是让随从拿了去。可见,平常人家,铺张浪费,那是极鲜见的。
到得船上,兴奋劲儿过去了。临睡前,文简思家,一句话,让文箐更是情绪低落。“姐,姨娘去给爹迁坟了吗?。”
关于周成被杀的事,文箐一句也没同文简讲,只是道不去苏州了,自己带了他去杭州,姨娘同陈嫂他们需扶爹爹同母亲的灵柩,随后便至。文简虽不明白为何不能同行,不过他是高兴不用回苏州那个讨厌的地方了。虽然小小年纪,有疑问,只是见姐姐不高兴,也不再多问。再说,孩子的问题来得快,去得快,随口便把话题扯到旁的地方去了。
此时听他说得这句,文箐叹口气道:“可能吧。”一看弟弟期盼的眼神,只得狠心哄道:“想必过几日,便也能赶上咱们。咱们今次可是当先锋了,前去查探情况,大军随后赶到。”
文简以前听姐姐讲打仗的故事,没少听说“先锋”一词,如今自己当了先锋官,更是觉得自己了不得,不免喜道:“那三舅母家好吗?。”
“自是好的。三舅母同母亲历来极亲厚,对咱们亦是好的。”文箐将姨娘处听来的话,又转述给弟弟,不如说再次给自己一次安慰。
文简困意上来,“哦”了一声,便睡着了。文箐见弟弟能如此幸福的享受睡眠,不免有些羡慕,转过头来,睁眼看看上面的仓顶,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模模糊糊地感觉上面有顶撑着,天不会塌下来。听着江水拍打船体的动静,一声又一声,无法酣然入睡。很久以后,怪梦连连,梦里不时在追人,要么便是匕首的寒光,或者那把带锈的菜刀,狰狞的凶脸,更是意识分明地感觉手指头还有粘湿的感觉,以及惨淡的月光……
从梦中吓醒,文箐大口大口地喘气,文简在船上,睡得亦不如家中安妥,也被她惊醒过来,叫了声:“姐……”
文箐拍了拍他,道:“无事。姐做了个梦罢了。”
文简紧紧地靠拢过来,双手紧紧抓了她一只胳膊,贴得紧紧地。他亦晓得这一路再没有陈嫂或者姨娘照顾,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紧了姐姐,白日里下船便是,生怕自己被拐了,同姐姐分离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小的孩子,亦会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而且学习能力更强。静静地观察打量身边的世界,并慢慢形成自己的认知,晓得谁好谁坏,善恶分明得很。就如他对姨娘说周成讨厌得很,背地里同栓子哥说那是个“坏人”。
文箐感觉到弟弟的体温,温暖极了。不知姨娘身边没有弟弟,又如何能入眠?自己离开她,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处理?前晚她说得那般坚定,把事在女儿面前说得轻而易举,文箐却晓得这中间只怕困难重重,可是自己不得不离开。如今稍冷静些,她不免又从头想过,一次又一次问自己:这次带了弟弟逃,正确吗?
目前没有答案。什么后悔,那都是事后回头来看,如今身处事中,谁能堪破?
文箐这边不停思量着,直到天亮。便听到船舱里有人走动,脚步声也颇急。她便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外面发生何事。文简亦是睡得轻,也醒了过来。文箐带他去洗漱,碰到迎面过来的席韧,他脸色不太好,完全没了昨天的兴奋劲儿,只是见了文箐眼圈有些发黑,仍是勉力一笑,道:“庆弟。怎的这般早便起来了?没睡好?”
文箐笑道:“先时高兴,睡不着。如今起来,便是头脑有些发昏。大哥可有何事?”
席韧便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紧?现在也实是早呢。不如多回去再歇歇。简弟无事吧?。”
文箐见他十分关切,感激地道谢:“多谢大哥关照。我弟弟好得很。你这是去忙甚?”
席韧有些懊恼道:“都怨我昨日贪玩,非要去赤壁一瞧。我家小妹因此着了些凉,如今得了风寒。正打发了人去找医生来瞧瞧,眼下船是开不得了。”
文箐想起昨天席柔还非要下地同文简一起跑了一段路,不会是那会子功夫出不汗,见了风,便着的风寒吧?一时紧张起来,心想自己这不是给人家宝贝妹妹添了事吗?心里愧得慌,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可是严重?要不要紧得很?有带了药没?这镇上医生多不多?”
席韧回道:“如今是高热不退。药是带了,只是吃下去便容易吐,她打小就吃不得药,怕吃药,哄上十回也吃不了一回。便是这般,才拖到今天早上,适才天蒙蒙亮便派人上岸去了。我爹挂念两位小兄弟,又担心你家小弟只怕吹了风亦着了风寒,只好同庆弟道一声:只怕今日起程要晚。若是不能起程,还请见谅则个。本来,去赤壁玩,也是怕闷在船上久了烦心,哪里想到会闹出个病来……”
文箐见他这时后悔后不已,必是心里在自责,且还挂念自己同文简,真是心地实在是好。越发感激地道:“大哥怎么的同我这般客套了?我自是感激你们一周,赤壁一玩,本来是好意,再说我同弟弟并无不适,万万不要客气。只是柔妹妹身体要紧。不如我同弟弟洗漱后,便同大哥去看看?”
席韧却阻止道:“这可使不得。要过了病气,可不是好事。我见你们兄弟小,身子也瘦小,实实不成。适才来,便是还有一句要叮嘱:这秋日来了,出门在外,一切都得小心妥当,身体要紧,万万不要同我一般贪玩。你这一路东行,又没个大人在身边照顾,实在是……”又担心地看了他几眼,心想自己十岁时,可是比他好象约略高一些,壮一些。他要是因为过了病气,再倒下一个,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说,文箐更不好意思了,一时不免略有冲动,道:“韧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别看我年纪小,便是《伤寒论》,我亦瞧得半篇一篇的。这病气一说,也得看甚么病才是,寻常一个风寒,我自有法子料理。”
席韧大吃一惊,心想这两日他所言所行虽不凡,可是今次这般夸口自信之言,却是第一次闻得,不免再看他两眼。只见他并没有半点自得,在自己审视的目光也无半点退却。“庆兄弟,你真的还看过医书?”
文箐点头道:“不是我自夸,也不怕大哥笑话。当年我母亲卧病在床,也指点我认得些几个字,专门认得便得医书。约略也晓得几个方子是治伤寒的,出门只要有个药铺,倒也好说。这一般伤寒,极是简单,只要发了汗,便也能好得个五六分。”
席韧半信半疑,觉得这一夜过去,有点不认识眼前的小兄弟了。他昨日说要卖酒,果真就高价卖了酒去,自是不敢小觑于他,可昨日那么谨慎有度,今日这般夸口,真正是截然不同两个人一般。仍是不放地追问了一句:“真的?”
文箐目不斜视,迎着他的目光反盯了回去,认真道:“我便是个爱夸海口的人,也不敢拿柔妹妹的身子来撒谎。这汤,便是普通的菜汤,既不是药,也不是毒,就当是吃饭喝水一般,我自己得过风寒,亦是在家別得几碗,自是无恙”
席韧听得是菜汤,虽是狐疑得很,但见他言词肯切,且坚定,又道他自己喝过,便也跟了他去灶下,同伙夫交待几句,让他听从庆兄弟安排。
文箐本来没想到卖弄,只是实是担心席柔的病,怕高烧得久了,要是犯个脑膜炎或者引发肺炎,那可成大问题了。到了古代,一个小病便要了一条命,实在是可能得很。如今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能力,只着意料理汤料。
席韧就在厨下,听他在那里指挥厨房伙夫,锅里放了点水,切了一点姜末,熬开一刻钟后,撒点盐,又切了点芫荽直接撒在碗里,便道:“好了。大哥不妨端去尝尝。就是我,昨日吹了风,亦想喝得一碗。”
说完,果真让伙夫给自己盛了两碗,一碗端给了后面跟来的文简,一碗自己便端起来吹了两口,慢慢喝着。一边喝着,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席韧,道:“趁热喝,一喝完,发了汗,准好。”
文箐喝完,把碗一放,让厨房将一葱断切了,同白米一起熬成粥。道:“这个吃了,更好。只是效果慢些。不过对伤寒病人而言,却是不错的吃食,既是药,亦是饭粥。”
席韧目瞪口呆地道:“这便是你的药方?”心里想的却是:这不明摆着是吃的吗?
文箐笑道:“是啊。你看这肯定不会有毒吧?便是不管用,至少不会害了柔妹妹。”
席韧将信将疑地端了几盅热汤回房,又同席员外将文箐的话说得几句。席员外着急女儿的病,医生久请不至,如今虽晓得小哥略通医术,却是不放心。只是见端来的是吃食,死马当活马医,只要女儿喝得下,不吐就成。
好歹劝席柔喝了一碗,给她捂好被子。
此时请医生的下人回来道:“柳镇的医生出外就诊去了,也不知在哪里,一时找不着。”
席家上下急得如热窝上的蚂蚁,只是再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后,果然席柔大发汗,应验了文箐的话。女乃妈着急换了干净被子再捂。再过得一个半时辰,高热慢慢褪了。
席员外出了一口气,席韧这时不得不信文箐所言,忙又去让厨房端来早先熬的葱粥,喂了席柔吃了小半碗。
文箐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心也放下来。心想,自己去年冬天搬到岳州时,便也是受不了寒,一时着了凉,那时也是这般吃下去的。可那时是陈嫂,周夫人,还有姨娘在自己身边,如今呢?却是自己只带了文简,给人家熬制这些。
真正是物是人非,景异时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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