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子以为他要打自己,就防备,只不反击,护了头,等着挨敲。只是没想到他是来月兑鞋的,忙又来护脚,叫道:“莫扔,莫扔,臭了点,还能穿呢”
文箐拿了鞋在手,怒道:“这么臭,真是污了一船空气不扔了,作何用?”
小黑子见他往舱外走,急了,喊道:“莫扔啊扔了我穿甚么?难不成让我光脚丫子?我可再不想了莫扔,我晓得了,我今晚就好好洗了双足,这袜子也一并洗尽,如何?”
文箐捏着鼻子往回走,道:“还得等到今晚?你这不是一般地臭啊。你到底有多久没浴足?”
小黑子脸红,辩道:“你莫要乱污人啊,这哪里臭了?就是天天洗,也会有异味啊。”其实,还是从袁彬家那里出来时,洗过脚,后来好象洗过那么一两次吧。不过脚疼得厉害,嫌麻烦,索性就不洗了。
文简本来没闻到多少臭味的,这时也觉得臭不可抑,叫道:“臭死了肯定是没洗,连我都不如……”
小黑子看了一下自己黑黑的袜子,脸红道:“只这袜子,没法洗……”
文箐其实开始亦是装着太臭的样子,只是等到拔下鞋来,提在手上,发现那是真的很臭。此时见他把那只被自己月兑了鞋的脚高高翘起,不免有些嫌弃地看过去,才发现那白布袜子穿得发黑了,脚丫子那儿却好象是硬血块一片一片的。
一时吃惊不已,便再走上前去,忍了臭味,看完,惊叫道:“我的天啦你不晓得痛?这都结血痂结到袜子上了还都是黑痂了,看来肯定不是这一天两天的日子了。难怪你走路我老觉得越看越别扭。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磨破后到现在,就没怎么下过水?这袜子都和肉要长到一块去了?这哪里成,要感染上了,你这就不只是脚丫子完了,这整个脚都……”一不经意里,她又说了个现代词,只是谁也没注意到。
文简也凑过来,见到小黑子哥哥脚丫上的黑血疙瘩,扯了一下他袜子,扯不动,只扯得小黑子痛得哇哇叫:“唉哟喂,痛啊你以为我木头做的,你这般扯小恶人,这次我可没得罪你,你是欺我现在动不了你,是吧?。”
文箐把弟弟的手拍开,道:“脏呢,你还去扯。”
这一个“脏”字,让小黑子脸上都红得要滴血了,幸亏他是黑,才没让文简也看出来,只是脸上火烧一般。
文箐再检查一遍那硬痂,发现这是个难办的事。看来,为了救他的这双脚,自己必须得当一回洗脚工了,也没法想脏不脏的事,这脚要紧。道:“我去让船家帮你烧一锅热水,你这个得用温水泡开了,把袜子剪断,那伤口的布要泡掉,且洗干净双足,才能敷药。这不敷药,就这么硬穿上袜子,套上鞋,又磨上了。周而复始,这伤口没法好,只会让脚溃烂。到时小心你残废了,走不了路,可就麻烦了……”
“你莫要吓人,只这般,我就能成废人?”不过,嘴上说归说,却是小心月兑了另一只鞋,将两只脚摆来摆去,自己也觉得好象臭得不行,似乎放哪都不合适。
文箐走到门口处,回过头来,严肃地道:“大病都是小病不在意,才积起来的。你要不信,尽管不泡脚就是了。”
小黑子见他走了,对文简呲牙道:“你哥真凶不过……”
文简听不得这话,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回击道:“那是你不听话痛死你活该”
小黑子好言好语地道:“你比你哥心肠要坏多了。我要不能走路了,废了,你们就麻烦了。”
文简瞪着他,道:“你要废了,走不动,我同哥哥才不管呢。就没人来抢我的菜了。”
小黑子骂道:“我以为你哥哥够坏的,没想到坏透了的人是你你今天不还说那河蚌好吃嘛,是哪个给你买来的?”
文简也生气,想了一下,道:“那你早上还抢我的果子吃那是我们买的,不是你掏钱的”
小黑子气急,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这桩。“那在鄱阳县,我买的米角儿,你不也吃了?”
文简想了想,自己吃了好多。恼了,找不到词了,想了半天,终于翻起旧帐来,道:“那上次我哥炸的鸭子,你吃得最多,你还把骨头吃了,没呛死你”
小黑子被他揭短,那天真被骨头呛着了,只能怪那鸭子太好吃了。想想,就吞口水啊。“你怎么尽记着我吃的了,你自己吃的就不记得了?你哥不还和你说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吗?你叫我小黑哥,就得把好吃的先敬给我。这叫……尊长敬亲……瞧你哥教的,还不如我来教你几句呢。”
文简不知如何回答,于是站起身来,用力推他一下子:“我哥才教得好呢你是小偷,袁大哥都捉了你,我才不和你学……”
小黑子鞋被文箐拿到一边,自然是没多少着力处,差点儿摔倒,就道:“放屁我不就那一次吗?怎么你们人人就叫我小偷了还有,你看你同你哥一样,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真不亏兄弟。‘君子动口不动手’,晓得不?”
文简见他要摔倒,也不气了,乐道:“我哥说了,你不是君子”
小黑子气得想骂人,这大的对付不了,连小的也欺负起自己来,自己比他们白活了几个年头了。扬起拳头,作势就要吓他一吓,却见文箐立在舱门边,盯着自己,手里耍着一把剪刀,“咔嚓”作响。忙放下手来,嬉皮笑脸地道:“唉呀,你回来了。去了这么久。怎的拿把剪子回来啊?”
文箐瞪着他,盯着他那不停晃动的双腿,“不安生,是吧?要不然,我……”左手把剪子弄得更响。
小黑子先是模头发,发现他的眼睛不是盯这一块,忙夹紧了双腿,一动不敢动,紧张地道:“不是吧?庆兄弟,我不过同你弟弟开开玩笑,你就下这般狠手?你也太不够义气了。你这叫甚么来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文箐冷笑道:“哦,原来你是只驴。那,情有可原……”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真该打。我这市井之流,不懂说话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个甚么……”他一时说得起劲,免不了就关不住闸。直到看到庆郎又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时候,便突然停了,不知对方又打什么歪主意了,问道:“怎么了?”
“挺怪的。听你说话。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说得激动了,说话就雅起来了,不那么粗俗了……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文箐认真地道。
“有吗?我自己都不晓得。保不齐我哪天就想起来了,可能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月复内诗书五车,家缠万贯,身边奴仆不是成群怎么也得三五个不是?再有那个甚么……”一看文箐琢磨开了,忙停嘴,对文简傻笑道:“你哥又魔怔了……”
文简嗤笑他:“你才魔怔了,白日那个发梦呢。”
小黑子没了精神,叹口气道:“是啊,我白日作梦,我要真这样,还不得……”
文箐坐下来,提了他一只鞋子,拍拍鞋头上的尘,发现黑泥掉了,可泥印也太明显了,光拍是拍不掉的,非得清洗了。可是眼下却洗不得,洗了他哪里还有穿?不禁叹口气道:“算了,这鞋也不补了。先凑合穿一两天吧。过两天去景德镇上看看,要是价钱合适,买双。”
小黑子笑得合不拢嘴,道:“我就知道庆兄弟不会不管的。简小dd,你看,你哥是真好啊……”
文简一昂头,道:“那当然我哥最好喽”
文箐笑笑,道:“行了,你别尽拍马屁了。这鞋,是可以买,不过得等到你把鞋穿坏了,露了十个趾头后,才能换。”
小黑子叫道:“你真是坏透了都露十个趾头,我还怎么走路放着一双鞋在背上背着,不穿,我有病啊?”
文箐起身,嘿嘿笑,拍拍他肩道:“兄弟,记住了,那鞋钱是我的。我说如何办,自是如何办。想当初,某人光脚,不也差点儿跑过袁大哥?那可是战绩啊,值得炫耀的”
小黑子刚想开骂,就见船家娘子提了热水,端了一个盆过来,道:“小郎,这水都烧好了。可得小心,你那手还没好呢,可别再烫坏了。”
文箐热情地迎上去,感激地道:“多谢娘子一路照顾啊。我自是小心,不烫着自己。”待船家娘子放下水走后,便冲小黑子点点头道:“行了,你可准备好了?”
小黑子怀疑地道:“你不烫自己,难道是要烫坏我?我怎么得罪你了?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不成?”
文箐带着笑,一边小心地倒水,一边道:“有吗?我没说过啊?”然后指着小黑子,对弟弟道:“文简,今天再教你一词,记住了。象这样的,就叫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文简尚不明白,只晕头晕脑地点头,见得小黑子紧张,便也十分开心。
小黑子被人当成教学道具,心里那个委屈,道:“好嘛,你们兄弟二人又一起来了……”
文箐见他扭扭捏捏,不靠前,催道:“快点,你坐过来点水都凉了。难道还要我端了水到你跟前?小心我手无力,一不小心,从你头上浇了下去,那可成了烫全猪了……”
小黑子想来他是吓自己的,可是见他倒的凉水实在是少,还是担心这一脚踩下去,岂不是真烫得皮都剥两层?
“你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砍个头,一个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怎么连个洗脚的事都怕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
小黑子咬牙道:“砍头就是一下子,哪里晓得痛你这开水一烫,可是要痛多少天啊”
“我有那么狠心吗?。”
“庆兄弟,我真以为你是女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当初见你时,也不知是说错了哪句话,你怎么就这么记仇呢?一直同我过意不去啊……”小黑子一边把脚放到盆里,唉呀,那个烫啊,“哧”地吸一口气,忙提出脚来。
文箐见他是真怕烫,只得再往盆里放了些凉水,自己手指放里面去,发现还是有几分烫,只好又加了一些凉水。
小黑子这才敢放心地伸一只脚放在盆里,道:“行不行啊?你懂医?这要是伤口泡大了,连路都走不了,我可就赖上你们兄弟了。”
文箐忍着呕吐,看着他那脚上的袜子慢慢被热水泡软,尤其是脚趾关节处,试着用手去碰了下最上面的那层痂,发现有些软了。小黑子被庆郎一碰,叫道:“兄弟,莫,莫要碰,痛得紧啦……”
虽不是自己脚伤,可看那样子,也是疼得很,文箐吸口气道:“我晓得了,你莫叫了。叫了也不管用,旁人还以我杀人了。且等泡软了,到时你自己用力一揭,疼一下狠的,就过去了你这痂是坏的,结痂结到袜子上面来了,也真了得这个必须得弄掉,敷药缠纱布,方能好透。过一会儿,你且忍着点……”
小黑子见他是说得十分认真,没有半点打闹时的轻忽,也知他关切。过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泡软了?不过这一泡,脚底真是舒服了,身上亦热了……”
文箐又试试了他的痂处软硬度,感觉彻底泡软了,提了一下那附近的布袜,发现布与肉是真的连在一块,并不是轻轻一揭就可以的,不用力扯是不成的了。点点头,道:“你是让我给你撕扯,还是你自己来?”
小黑子提起右脚,看着袜子亦湿漉漉淌着水,往盆里滴个不停,道:“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将袜子褪了下去,到脚背处,猛地就一扯大叫一声。
虽然扯掉了,可是疼的一下子就把右脚落下去,正好就磕在木盆沿上,盆里大半水都倾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