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走出来后,小黑子眉飞色舞,问道:“真解气啊也有人给咱们赔礼道歉的时候了庆兄弟,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厉害了只是,适才你说甚么了?怎么一下子就把他治住了?那个问题有多难?”
文箐见他问得认真,可这事真不适宜在大街上谈,心事重重地道:“黑子哥,眼前不是说此事的时机,且待回客栈无人时,再与你细说。不过,咱们日后,便是受了气,也得忍着,再不要多计较了。否则,我真怕惹出大祸来。今日我终究还是冲动,自以为用计颇深,若是商秀才未能解得其题,插上一脚,只怕你我也身陷其中……”
“这么说来,那商秀才还是好的不成?我见他初时袖手旁观,便是你出题时,好似还是他提的答案于史胖子,总之,我对此人无甚好感”
“若今日无他,只怕我们还得与他们计较一番,说来说去,还是得谢他才是……”
二人边走边说,才到一个拐角处,便听到后方有人叫道:“周小友,且停片刻。”
文箐一惊,回头一瞧:居然是商秀才
小黑子立马将庆弟拉至背后,没好气地道:“商秀才,不是说好了不再纠缠么?怎的……”话还说完,便瞧见了他手里拿着的是文简的小坎肩时,才想起来,忘在茶楼了。一时语塞,自己怪错人了。
文箐亦瞧见,没想到他倒是有心了,便冲他道谢。
商秀才得了小黑子怨恕,也不恼,只是认真地看周家小郎一眼,将手上之物递于他,道:“周小友,今日多蒙手下留情,商某先时担心你要宣之于众,未免有些情急,误会些许,还请多见谅才是。”
文箐闻言,哑了——没想到自己被他误会成恶意要胁了。又听得他继续道:“……真是博览群书,学识过人。今日一见,令在下开眼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文箐脸红,接了过来,道:“经不得商秀才这般盛赞,不过是强逞口舌之能,且适才那题,也是吃茶时顺手翻得。先时并无为难各位之意,只想着反驳人性善恶一说。还是阁下一句‘大祸临头’,我自己方才醒悟过来,说错题了,亦惶恐不安。今日也是太过冒失了,希望不要惹出麻烦来。望秀才见谅”
她这番说词,便把这题“包藏祸心”轻易说成自己是误打误撞,而且是得了对方的提示才晓得。
商秀才闻言一呆,没想到对方推了个干净,可是自己却不相信事情真如对方所言这般简单,更是认定了早就权谋已定。今日小小年纪已如此,他日之后,又岂是池中鱼鳖?既起了惺惺相惜之情,便有了结识之意。“不知周小友杭州哪里人氏?他年我去赴考,欲拜访一二,可否告知?”
文箐抬眼再看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象客套之词。可是杭州只是三舅母暂时寄身之处,谁知他年是多少年后?正色道:“飘泊在外,居家不便。此时话来,实在是无以为答。他日,有缘自会相会。”
商秀才还想聊一两句,可是人家都已经道别了,不得已,便亦道声“再会”,站在路边看三人走远。
二人此番交谈,亦没想到,再会,却是很快。
哪里想到,一回客栈,文箐又开始发起热来,把小黑子吓一跳,再也没心情谈及别的。
小黑子后悔不已,道:“兄弟,都怨我。要是我不坚持卖那劳什子墨,你便是卧床安养,也无今日之事,更不会让你再次着了风寒。你这要是病倒下来,我同简弟该如何是好啊?你还是好好歇息着吧,简弟由我照顾着,我保证妥妥当当的。我看,那船,现在就退了去,病愈后再找一只。”
文箐摇摇头,这船哪是那么好找的?好不容易有直接到严州府的。忙道:“哪里有你说得这般严重?明日里一早我定然安好。今日在那茶楼耽搁时间甚长,来不及备妥途中干粮。船家的米只怕亦不好吃,我弟定是吃不下。天尚未见黑,麻烦黑子哥,速去米铺买些米来,再买得些肉与干果,到严州一路,少说也得两三天,准备这几日的量便可。”
小黑子答应一声,着急出去办了。半个时辰回来,果然一应俱妥。
文箐方才安心睡下。其实,她这病,有一大半也是吓出来的,自己想做个套给史克朗钻,本是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如今等事一了,亦是后怕得很。真如商秀才所言,当时万一传扬出去,那岂不是最终自己也同样会被牵连进去?果真是冲动、大意了。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天亮时分。却见桌上蜡火燃尽,两只碗儿摆在那儿想来是给自己准备的晚饭。小黑子亦未曾回得他房里歇息,只裹了店家的被子,头便枕在桌上。想来是怕她夜里有事,挂念不已,真正是为难他了……
文箐悄悄下床,才穿好外袍,便见得小黑子揉着眼,迷糊地道:“庆弟,你怎的起来了?可好些?”一边说,一边就着急下楼去叫小二准备了粥品。
文箐想唤住他先洗把脸,梳下头,哪里想到他一起身,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想来是长时间曲腿,麻掉了抑或是冻僵了。
小黑子被这一跌,彻底醒来了,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拾了起来,也不顾仪容,开了门便出去了。
文简亦迷糊的惊醒过来,担心地问道:“姐,你可好了?”
文箐心里满满是温暖,一边应着,一边给弟弟穿衣。
人啊,生病时最为脆弱,而往往他人一个小举动,便令自己感动万分。
小黑子回房,见她好些,又怕她路上再加重病重,便道自己还是去退了船吧,文箐却坚持今天便走。“既然这要下雪了,咱们还是早一天到得杭州为好,以免夜长梦多。再说,我也是担心裘讼师写的信,估计早就一个月前到了杭州了,咱们这一路耽搁,真怕我三舅母要吓坏了。”
三人大包小包上了车,赶往码头。安妥好,那边船家道是吃得几口稀饭,便马上开船。
只是,过得一会儿,文箐方在舱里将自带的被子铺开,便听得外头小黑子同船家在大声说话。她实在担心他那急性子会惹了麻烦,急忙牵了文简出去。
船家见他出来,道是有熟人正好顺路要搭一程船,文箐听得第一感觉先是觉得无事,可小黑子道了句“不成”,她又想到不会是史克朗真派人来追杀自己吧?
小黑子撇嘴道:“这船本来不大,再要有人来得,哪里呆得下?难不成他们便呆船头喝风?”
船家想来是应承人在先,此时越发求情。文箐走到船头一瞧:居然是商秀才与乌秀才二人
难道商秀才是因为自己说怕史秀才报复,想送自己一程不成?
这是她第一眼见到时的想法,可是再看乌秀才身后大包物事,便明白自己适才自我多情了一把。
原来没有船了,他们想搭一程。商秀才同船家居然认识,船家便同小黑子商量。
小黑子对昨日之事仍是耿耿于怀,认为乌秀才有失公允,而商秀才置身事外,故对此二人亦感到不甚满意。哪里想到,刚要开口拒了,对方如今倒是对自己客客气气来。
文箐忙道:“黑子哥,昨日还有劳二位主持公道,如今咱们出门在外,总要与人方便才是。既然顺路,何必再计较其他。二位,请。”
商秀才本来对他还有些微芥蒂,此时见他言语甚是恳切殷勤,眼看又无其他船只,也只得应了,连连道谢,忙着帮乌秀才将被褥、书等一应物事提上船去。
小黑子没好气地道:“行了,我弟仁善好施,你们便上来吧。”说归说,虽不情愿,也帮着一起提了书箧等。问道:“难不成县学这时节便已放假了?居然带这么多物事归家探亲?这也未免太好学了吧,怎的还……”本想说既这般好学,怎的到如今这光景也未曾大比及第?
乌秀才一张老脸通红,商秀才也一脸为难,文箐亦是有些想不透。问道:“二位这是准备去哪里?”
乌秀才说是要返家,黄石附近码头下船;商秀才道是要去寿昌县走亲戚。果然是顺路。
二人见只有两处舱室,便说自在船头即可。文箐看着天要下雪,这江风又刮着,哪里能让他们喝风吃雪?便请他们进到舱里一坐。
小黑子颇有些埋怨道:“如此一来,你便又歇息不上了。也真麻烦,怎么碰上他们就没好事。”
既然将客人请了进来,文箐自然没法再睡,可是小黑子同他们相处,却难免不客气,怕他们再生冲突,最后亦无法,只得自己亦陪在那儿聊天。
商秀才与乌秀才就昨日之事,再次道歉并道谢。文箐推却。几番推让,好似都尽释前嫌一般。
说话之际,文箐想起一件事来,不敢确认,便问道:“我曾闻得贵县有一少年天才,七岁便能吟诗,十五六岁便已作了生员,据说同商秀才一般贵姓。不知同阁下有何渊源?”
商秀才脸上微红,旁边乌秀才亦是有些吃惊,道:“周小友,您也听得其名?所说的那位便是太朴兄……”
商秀才本还想同他道真名,此时得了人家这么盛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拱手道:“那是家兄。”
文箐上下打量他:身高体长,略有几分瘦削,只是第一眼看起来颇为精神,细看最为突出的便是那双眼,眉黑眼长,顾盼间,神采飞扬。“可是,我听说他在家中排行最末。难不成你是他从弟?”
商秀才脸色绯红,道:“周小友从哪里听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