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听表妹讲的一路见闻,只巴望着能时时相处一起,好多听听。谁知听得在兴头上却要中断,很是不开心。既被沈吴氏安排着回屋歇息,却是不乐意,非得磨着沈吴氏答应下来,今日且到出发前,再听听表妹说些事,万一周家问起来,自己也好回答。
沈吴氏嗔怪儿子道:“平日里也不见你顽皮,怎的你表妹同表弟一来,你倒是变了个样儿。这要是让你祖母晓得,还不得再罚你一回。你莫要拿周家来说事,不过是你自己好奇罢了。我且再次嘱咐你,周家其他人问起你表妹来,你可莫要说他女扮男童的事,更莫要提她这两日与你说的事儿,只称自己住在外间,表妹才在自己家一日,自己不曾多相处,亦不曾问得甚么。记住了没有?莫要说漏了嘴。”
华庭只求母亲能让自己听完故事,她说甚么一律都答好,一应要求也一概点头,道:“我晓得了。母亲这是为了表妹名声作想,我自是会小心行事的。他们问起来,我只道是表妹此前身子不适,母亲几年不见她,实是不忍她再带病奔波,故而不能马上往苏州归家,我且速来知会。待表妹身子缓和些,再议。其他的一律说不得。”
沈吴氏见儿子答得并无疏漏,方才点头,道:“去吧,同你表弟他们玩去吧。只是莫要大声喧哗,更不要当着下人嬉闹。”说完,又觉不妥,道:“回来你这般我可是不放心得很,且去把他们请过来,我在你这屋里整理物事,你们便在外间说话,这般便合了规矩,我亦能听得。”
华庭一听得许可,高兴坏了,冲母亲一拱手,急跑出去了,只在身后留下“噔噔”的楼板声。
沈吴氏见他今日这般跳月兑,心里亦是轻松。这是儿子打从夫君去世后,第一次如此快活,没想到却是箐儿简儿给他带来的。叹一口气,默默地给儿子准备行李,拿了这件取了那样,还是嫌准备得少了,儿子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更是紧张,唯恐不周。准备了大半下午,仍是觉得不齐备。及至见到文箐,才想起她居然没有一丝准备,也能千里把家还,又安心些。
华庭跑到文箐房里,发现姐姐正同表妹在拆被子。“唉呀,这活计让吴婶他们做便是了。表妹怎么自己动起手来。”
文箐笑道:“吴婶快要分身乏术了。这点子小事,我自是能做的。订被子或者要费上半个时辰的功夫,勉强能应付,只这拆被子,却是快得很。”
华庭讶异地道:“表妹这般年纪,也会订被子了?”
文箐面上一红道:“订得不好,倒也不至于闹出因为订被子而把自己缝到里面的笑话。”
“什么笑话?姐,你怎么也乐?”华庭见自家姐姐亦是抿着嘴乐,更是好奇起来。
原来文箐适才拆被子时,正好同华嫣说起一娘子因订被子而把自己缝进被子里的笑话。此时弟弟一问,自是觉得好笑。被弟弟缠着,没法子,便也说出来。
华庭听完,拍着桌子笑道:“华弟哪里得来的这可乐事情?这人也太愚笨了……笑得我腮疼。”
文箐笑道:“也是路上听人说来。这般简单的笑话,书上也不少。同样类似的还有人扛了长竿横着不能进城门,竖着亦不能,旁人让他截断竿子的事。只是这般笑话,讲起来自是好明白,可是在不经意里,我们自己也时常犯。”
华庭一见她们已拆好被子,便道:“表妹怎么会犯这等蠢事?我自是不信的。你们这是要抱去晒吗?我来。你同姐姐聊,我让吴婶他们明日在天井里晾着便是了。”
文箐忙叫道:“表哥,莫要过来。这被子里谁晓得没有有虱子蚤子的?莫要跳到你身上去了,到时家里都闹上了……”
华庭听得,道:“不怕。我爹以前回来,每次也是这般。”想起以前的事,又觉伤心。如今爹是不在了,可是记忆仍是清晰无比。
唉,真是伤心人,处处能思及伤心事。文箐叹口气,道:“家里要全闹开了,我们大的自是不怕,可是小表弟却是小得很,他可是不会说哪里痛哪里痒,到时闹哭了,就不好了。”
华庭一下子被他制了死穴,道:“那你们拆,姐姐身上不更加容易有吗?姐姐还日日要抱小弟呢。”
文箐一愣,确实。自己这个借口也真是不太理想。“你看,我们方笑话过人家缝错被子,持竿不入城门,现下马上我就原形毕露。表哥可是见着逮我一个笨着了。”
华庭还要同表妹耍嘴皮子,华嫣却道:“好了,庭弟,你且连这个大包袱皮一起抱下去。下楼时可注意些,莫要摔着了。”
华庭得了令,一声“是,姐姐莫要担心”,抱在怀里,风一般跑下楼去。
文箐再看看室内,如今只有郑家送的两个大箱笼置于中间,试着搬了一下,挪不动。华庭道:“既是这般沉,且让吴叔他们来一趟才是。待会吃饭时,让吴婶上来帮忙吧。”
文简在里屋醒来,叫姐姐,文箐只得进去侍候他起床。对华嫣道:“劳烦姐姐,帮我看看,那两箱子里还有些何物事,一并整理了。”
华嫣看了看那箱子,还有封条呢,不知道是不是贵重物品,便道:“你给表弟穿衣,我来铺被子,打水洗漱吧。”
二人刚忙完,华庭已从厨房带了一样点心上来,道:“我怕你们干活累了,去厨房找了点吃食来。姆妈在我屋里亦整理行礼,想让你们一起去聊天,让我过来请你们去。”
一眼瞧到房里正中央的两个大箱笼,道:“表妹,这哪里来的箱笼,还带封条的?可是什么宝贝不成?怎么?富阳……郑宅……封启。这是哪家?”
华嫣见弟弟围着箱子转悠,便道:“是别人送于表妹的。听箐妹说的,就是表弟说的黑子哥那家。你来得正好,我适才要搬,却是动不了,太重了,你且同我们一道,帮着挪到里间去。”
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只箱子挪过门槛,另外那只却是轻多了。文箐觉得占地方,道是把轻的放上面。
华庭打量箱子,道:“也不知里面装的是甚么,这般沉,上面能不能压重物?咱们搬上搬下,里面不会碎了吧?。”
文箐道:“这箱子我先时以为是郑家带回他自家的,没留意是不是可以叠放的。想来沉的应该无事。只是碎不碎,还真不晓得。”
华庭见文简也凑过来,生怕过会儿搬箱子砸了他,让他到一旁看着。“这好办,碎没碎,打开来瞧个真章便是了。”
文箐想想也是,人家既送来,眼下不能马上退回去,万一再折腾碎了,退回去岂不是让郑家笑话,多了尴尬。且看看黑子送来什么宝贝了?将沉的那一只拆了封条,打开一看,却是呆了。
除了上面的放的一些织品以外,发现下面盛的居然是大半箱宝钞。
这,是郑家的主意?
文箐有些发懵,华嫣看了,也是发傻,毕竟这是最近一年来,自己第一次见得这么多宝钞。她十分紧张地看向傻眼了的表妹,问道:“箐妹,这是怎么回事?”
华庭喂了表弟一口点心,牵了他过来,却瞥见内里有张纸,写着三行大字,念道:“庆弟:匆匆而别,不及备礼。又恐弟推拒,学魏家出此下策。略备宝钞,莫要怪罪。”落款:黑子。
文简惊喜地道:“姐,是黑子哥送我们的?这么多?”
华嫣觑得纸上那字写得并不好,粗不啦叽的很是笨拙,难不成这便是表妹嘴里说的一路护送过来的贵人?她狐疑地将字条从弟弟手里夺了过去,递于表妹。
文箐看着这字,以前黑子只说认得些字,却从不提笔写出来。如今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了“墨宝”,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方式。
那日离开景德镇后,在船上开玩笑谈及送礼,文箐当时无心地道:“虽说这钱收不得,不过魏家倒是晓得我们缺现钱啊。送礼的,还是宝钞好,比如要送给你我这样的人,……”当时黑子接口道:“庆弟说得极是,自是送宝钞最好,收下来,尽可以买自己中意的,还能让你我得了钱,转手买卖其他物事,从中赚得一笔……”
再有快到富阳的那天,黑子问“庆弟,你手里还有多少钱?”自己当时也没什么保留地便随口说了句:“放心,约模还有几百贯不足一千吧,够我给舅母备礼的了。”
难不成是他担心自己银钱吃紧?到得舅母家没钱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文箐只觉得想掉泪,他那样的一个粗人急性子,却也是心细如发,对自己的事更是样样皆记在心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华庭蹲下去,数一数。箱里一撂一撂,数起来,竟然有十撂。粗粗一看,这一撂估计是一千张,这样便是一万贯钞了。“表妹,一万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