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 第一卷 正文112 华嫣求问帐册中的猫腻

作者 : 一文钱员外

铃铛与文简一走,原来打断的话题却也接不起来了。

文箐见桌上的单子还未动得几张,便劝道:“嫣姐,快记帐吧。舅姆要是过来,晓得你没记几张,可是不好了。”

华嫣叹口气,拿笔蘸了一下墨汗,捏了一张单子,又放下来,没了心情:“箐妹,你且过来,帮我看一下这帐本。我实在是担心算错了。”

文箐闻言一愣,欲待再推月兑,却被表姐拽住,月兑身不得。“我算的兴许还不如你呢。”

华嫣强拉住表妹不松手,立起身来往自己座位上摁:“你就别自谦了。简弟都会算得一百以上的数了,你且帮我瞧瞧。”

文箐看一眼那帐本,居然比在归州时周家的帐本还要乱,也太流水了。生活花销繁杂,也没分列帐本,全靠一本记下来,可真是满满当当,不分数目大小明细,全挤作一堆。还有略有小涂改的。这哪里谈得上“规范”一词?一看头就硕大无比。

在华嫣的一再要求下,只得一目十行地帮她核实了一下有无计算错误,翻了十来页,发现有三处错,数目却也不大,倒是没多少影响。毕竟这是家帐。

文箐把帐本一合,有意识地普及起常识来道:“嫣姐,你可知咱们把日常开销亦做一个帐本,是为的什么?”

华嫣拧眉道:“自是为了晓得钱花了多少,还有多少。”

文箐一拍巴掌道:“表姐说的是。我先时听我母亲说这些,她道:只这一个帐本,便能看出一个月花了多少、主要花在哪块支出上、花出去的钱是否属于正常开销或异常。若是钱财吃紧,那总得看哪一块钱是平时大手大脚花出去,则可以砍去这一项,到底该在哪一笔上省一些……”

华嫣一个劲点头,夸了表妹后,想起其中一句,好奇地问道:“等等,你适才说‘异常’?这个作何说法?”

“异常便是情理之外的一些情况。若有异常,那又分得哪些原因……主要便是有人做手脚,比如下人贪没一项。若是下人贪没,除非从第一天起便开始,否则建帐之后,每一例花销应该差不多。”文箐倾囊相授。

她这边说着说着,便开始将帐本又打开,稍稍统计了一下,指给华嫣看:“你瞧,嫣姐,此乃我粗略算出来的今年买米的钱,分摊到每月大约是多少,便心里有数了。咱们每月人口就这么多,那吃的米只要不换别的等级,自然所食数量都有准。同理,比如白菘,一个月如果菜例差不多,那同往年比起来,应该也是基本不相上下。”

“我只怕再学十年也学不得如你这般了……”华嫣对表妹运算速度这么快感到十分吃惊,只是也没功夫再想其他的,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并且觉得表妹说得极对,十分好学起来。道:“自然是如此。你肯定还有别的要说,且好好教我,我正愁没有先生呢,你不是喜欢当女先生嘛,这回收我个这愚笨的学生,如何?”

文箐笑道:“姐姐莫要笑话我,我也不过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当不得先生,不过我自然不对姐姐藏私的,只请姐姐莫要说先生这类的了。”

接着,她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且看这些数字,由此,如果哪一个月突然多花出一笔钱去,那就有必要问问是不是涨价了,还是另有原因。或是一个月内总是不停有几笔同样的物事花销,那也能看出来异常。表姐家的帐想来是无事的,我便假设一例。比如某家上一月只买得六石米便足矣,到了上月初报帐买了五石米,月底又是五石米,本月却是七石米……显见这月不正常。便可查查是不是多报了一次……”

华嫣这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箐妹,你果真厉害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过来了。只是用起来,就怕这脑子不会多转,更不会想得这么多了。”

文箐笑道:“我这罗里叭嗦的,嫣姐不嫌弃就好。记帐嘛,熟能生巧。咱们说的是家里的日常帐目,自是心中有数。表姐,舅姆这般让你记帐,便是让你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便也通晓其中各种门道了。”

华嫣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再无先前的厌烦情绪了。反而热情高涨,自认自己学会了帐本,懂得经营的话,便能帮了姆妈。于是,一时激动,晃着表妹的身子求道:“瞧你说的头头是道,显见精通了。你还同我道什么只会识数。快,再同我说说那铺子里的帐,可又如何才能好好查核?铺子里那么多来往,进帐数目又大,出的数目却是频繁,怎么能看出问题来?你莫笑我,我可是头大如斗……”

文箐被表姐扭着身子,只觉对方十足小女孩心性,笑着道:“大同小异罢了,不过是那里交易多,接触的事多,只是若是一个铺子,经营有方,则出入记录也是齐全的,往来清晰,倒也好说。”她说了一些平素查帐的法子。

华嫣也真是会举一反三,问道:“我是领会了你的一些话。只是你说要经营有方,我怎的听完,越发不放心起来。瞧,今天我听来听去,到最后,我好似倒是小人度君子了。”

文箐心想,你若是有想法,不放心那就是常人心理了,说明开始想事了。“你这自然不是桤人忧天,毕竟不是自己经手,咱们又不管帐,全托了他人,难免就挂切。故而,行有行规,店有店规,便要求商人讲求‘诚信’,伙计自是力要‘忠义’才是。作为东家,铺子里的生意是要择人而任,否则一旦疏忽,用人不当,自是被人作了手脚还浑然不觉。”

却发现华嫣听得十分紧张,她只好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小刘掌柜的既是祖母看中的,他爹又跟随三舅这么多年,定然是忠义之人。我看,表姐,你这担心就放肚里去吧。”

华嫣被她最后一句逗乐,道:“好啊,你又吓我。不说刘掌柜他们,你且说说,作手脚寻常有哪些?让我也开开眼界。”

文箐又同她说一些在帐本上作手脚的例子,只找浅显易懂的,让她明白。

华嫣半懂不懂,不过仍然努力记住。道:“你说的是从帐面上来看,那帐面下的呢,想来也是有吧?。”

文箐笑道:“表姐最是厉害。至于那暗中直接贪没的,我只举一个例子,你便晓得个中厉害了。这招便叫‘瞒天过海’。比如:外祖母是东家,而我只是掌柜的,我需得从你那儿购货,卖到铃铛或者舅妈或者阿惠那儿。于是,为了私吞钱财,我从你那儿购了五百匹布,其中有一单是一百匹,正好要卖于铃铛。好了,我用店里的钱买进再卖出,但是我不把这两笔在帐本上记下来。那你瞧,这其中转手的一百匹布的收入是不是就我私吞了?”

华嫣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边重复着表妹的话,一边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就是你借祖母的店,自己赚钱了。”

文箐见她也挺明白的,道:“你瞧,如若外祖母不去你那儿走动,核实进货的数目,便不晓得我从中弄了私货。还有其他手段,如是伙计与掌柜的不忠,那想骗过根本不去店里的东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在帐本上并不能一眼瞧出来。”

又将一些前世遇到过的听说过的一些案例给改编成古代的可能手段,一一讲与华嫣听。“我说的‘以次充好’等,这种很是要不得,这可是给店铺造成了很不好的声誉,以后谁家还信得?可见,这铺子,上至掌柜,再到伙计,甚至那找的运货的,都得挑好了。若是一个不经意,选错了人,难免就是东家吃亏。所谓,赚钱不易,商人亦难为。”

或许今天讲的太多了,华嫣有些吸收不了,或者是被吓着了,她听完,不作声了,只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来,小手撑着下巴,看着砚池里黑漆漆的墨,眼也不带眨,处于沉思状态。

文箐在一旁又仔细往前翻看了一下帐本,看了一下结余,又将桌子上未入帐的单子加总了一下,发现沈家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急等着年底铺子送来钱,要不然只怕下月就比较难熬了,果然也只是勉强维持度日。不禁暗暗心惊。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突然一下子就家破财尽,也实在是蹊跷得很啦。想开口询问一下,却见得表姐在深思,不想打扰了她,只暗暗记在心里,寻思着找个时间问清楚。

且过了三刻钟,却听得华嫣道:“表妹,幸亏有你在这。铺子里的帐本这两日必要来了,到时你可得帮着我姆妈。”

文箐一听,傻眼了。“不成,不成。我瞧你还是去专门请一位帐房先生来帮你核查便是了。再说,不是刘小掌柜的记的么,既然跟了咱家这么多年,必是忠心的。”

华嫣容不得她推却,道:“哪能让外面的帐房先生看帐本?正如你说过的,刘小掌柜毕竟是外人。说这话,倒不是我疑他,只是想学会了。若是他哪日只管他家的事,不再替我们守铺子了,如何是好?”

唉,表姐也懂得要未雨绸缪了,靠人不如靠己。

华嫣继续道:“听说,他家在苏州的生意比我们在杭州的可是好得多了,我寻思着,只要再开得另一家分店,他是必然要离开去自谋家业的。毕竟我们家开给他的只是工钱,便是分得几分利于他,也不若他自己营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文箐寻思着:华嫣能这般想,也实属难当。可见,平日里没少琢磨。如今想来,若是有人对她从旁指点,比如有一位象陈管事一般的人,在她身边多出谋划策,她肯定不会比自己差。只是,强又如何?沈家老太太与沈吴氏必然是不同意她过多参与这些外务的。

说白了,女人再有才能,上面有人管着,她又说服不了祖母,就如一介武夫,练就一身本领,不得人赏识与提拔,终无用武之地,只能碌碌而为。

文箐没想到自己这边说“瘦死的骆驼”的时候,在沈家院里,亦同样有人在说这句话“怎么着也比马大吧”。

要知那人是谁,是何用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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