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 第一卷 正文218 春思

作者 : 一文钱员外

文箐所要说的人正是祈五郎,他既是山西人,同时又是个商人,对生意产业一道也甚是熟悉,并且家中还有官府之力。如此说来,似乎再无更恰当的人选了。

姜氏得知陈忠家女婿竟是如此人物,也十分诧异。先前文箐与自己说到分家给周夫人澄清名声时,也略略提及过,只是那时她也没上心。在她印象里,陈嫂即做过下人,却得了如此贵婿,似乎阿素是高攀了。

沈吴氏是首次闻听此人,不由得就猜测为何或许祈五郎有其他缺陷,否则怎么门不当户不对,这婚姻竟是成了?免不得就担心祈五郎为人如何。

文箐推出祈五郎来,也是万分不得已,不过是想帮沈家一个忙,毕竟自己可做不得祈五郎的主。哪里想到,姜氏与吴氏先是激动,后却迟疑不定起来。

吴氏本来是十分高兴,外甥女大力相帮,又给自己解决了一件难事,文箐刚一说出口,她便点头。可见到旁边姜氏摇头,免不得就问长嫂,有何不妥。

姜氏所虑,不过是想着自己与陈忠没有瓜葛,怎么好意思拜托人家女婿帮自己的忙?

沈老太太那边听说此事,却是先高兴过后,马上又持反对意见。一则是“家丑不可外扬”,祈五郎可是外人,麻烦人家,过不去。二则是既然祈五郎本来好好读书人家一个,怎么就做起生意人的勾当来?她以此认为祈五郎是好利之人。

文箐对于沈老太太,如今真没多少感情。沈肇是她同意进门的,可是进门却又要挟起人家,并且又暗里刻薄着这个私生的孙子,她自己一颗心偏颇得格外厉害,重钱财,并且也以此断定他人。实在是可恼。故而,如今在苏州,也只是对着老太太请个安,其他半点儿不愿意多说。好在是有于氏在,可以做借口,请完安就是要去照顾曾外祖母,于是连带着沈老太太也抓不住文箐丁点把柄。

文箐本来以为这事儿一提出来,沈家便会让自己归家与阿素提。哪里想到古代尤其重视“家丑不可外扬”。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呆在沈家。可是有人比她更急,那就是齐氏。眼见过两日便要出发了,齐氏免不得就在沈恒吉提及此事,沈恒吉又将此事说与沈贞吉听。

沈贞吉见弟弟来与自己商讨此事,其实他已从妻子姜氏嘴里晓得祈五郎,如今思来想去,也认为去找找祈五郎,或许也不错。

文箐经此事,也再次提醒自己:这是生活在古代,自己日后但凡开口,必须想得周全些,谨言慎行,自己还是差了些。

此时气候已过了惊蛰,正是倒寒春之际。桃花倒是纷纷开了起来,真正是“枝头春意闹”。家家忙着春耕。沈家也不例外,有几处田地也赁于佃户,如今院墙下的菜园子,却是忙开了。刘四喜带着自家儿子,挖了一块地,正预备着种蒜。沈撰顽皮地也去翻垦,文简也不知为何,竟是十分怕地龙(蚯蚓),于是吓得不敢去。

文箐见华婧将蒜一瓣一瓣地掰开,便也小心地上前去帮忙。文简十分热心,便也凑上前来,可是那些蒜皮破损的不能下种,他倒是帮起倒忙来。文箐只得赶了他去三舅姆家找表哥华庭玩。

小玉一在旁洗着衣物,看着四小姐极其认真地掰蒜,心想:原以为自己陪着大小姐也算是勤俭的,没想到在沈家,却差不多万事都要小姐们自己动手。日后四小姐嫁过来,能适应吗?

文箐确实是无法适应这些。种蒜要施肥,古代可没有化肥,于是沈家是从茅房中挑来的粪水,稀释过后,便一点点浇地地头上作基肥。这么一浇,远远地,四处都会弥漫着臭味。又是在房子一侧,文箐鼻子灵得很,闻得实在难受,只使劲忍着,憋着气,吸一口恨不得扭头跑远了,幸而那块菜地处于下风向。

文箐当时认为自己无法过这种日子。她刻意忍下这异味,好奇地问华婧道:“地里不浇这些行吗?。”

华婧知表妹是大家小姐,从来不经此事,可是听到她无知的问这些,便也觉得有几分可笑。反问道:“不浇这个,那还能浇什么?”

华嫣将蒜皮破损的那些挑出来,替表妹解释道:“箐妹是打小没见过这地里的活计,想来是十分生疏。”

文箐在前一世确实没见过地头的活计,可是去年在岳州也见识了一些田庄的事,可那毕竟是这秋收了,这些育种过程自是没亲眼见到。如今也算是头次亲自领略。

她一想到平日里吃的青菜,想来也是这个浇灌出来的,于是胃里一时便有些难受。上一世,吃化肥食品,人人提倡有机绿色,如今真个让自己见识到纯粹的绿色食品的起源,却一时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比如用那坑里的腐草……”

华婧一笑,道:“也用啊,不过那些得等蒜苗长得这般高以后……”她一边,一边好心地为表妹比划着高度。

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那一双虽也修长,却不如旁边华嫣的女敕白。文箐一想到自己与华嫣确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而沈贞吉家只有两个婆子,一个侍候于氏,另一个忙些厨房活计。家里此时人一多,姜氏与齐氏还有华婧也有时名免不得亲自下厨房。文箐前日也要去帮忙,却被华婧赶了出来。

不过晓得表妹竟也会生火,她还是十分高兴地同母亲姜氏说道:“我没想到,箐妹这个倒也会,原以为在周家,必是比华嫣还要娇贵呢。真正是想不到。”她连续说了几声“想不到”。

姜氏端着女儿递过来的药碗,道:“你现下也晓得你这个表妹的好来了?先时谁暗里说,颛儿娶她便是娶个活菩萨的?”她心里欣喜,只吩咐女儿还是莫要让文箐煎药,毕竟现下还只是客人。

华婧狡辩道:“我说活菩萨,也没有恶意。她不是十分心慈嘛。”终究不敢在姆妈面前说多了,毕竟表妹现下十分得姆妈还有各位长辈的喜欢。

华婧不仅是因为文箐与华嫣十分亲厚有点吃味,更是因为知晓文箐是半点儿不懂阳春,又不会女红,后一项在她看来,这个表妹实在该好好教导。沈家女人少,这一年到头的钱线功夫在她手上没停过。自己要是出嫁了,文箐要是进门,是要接手这些的。于是十分担心日后,家中父母还有弟弟的衣着可有下落?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同文箐说,却是有意无意提起来。后来,文箐某次十分心虚地与华嫣说道:“那日后,我是不是得雇一个针线极拿手的丫环或者婆子?”

华嫣当时不在意,只打趣她道:“你才几岁?多学学便会了,这又不是难事,帐本啊,买卖啊,这么难的差使你都能办到,不过是做个鞋,缝个衣罢了。七八年功夫够你练的了。”

在她看来,女红这些活计,差不多是个女人都会的,实在不是难事,偏表妹还如此慎重其事地说及此事。

文箐的前世生活与穿越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以为不过如此罢了;可是到了沈家,发现与周家又是大不一样来。她小心地观察周围人与事,假设自己若干年后也置身于这种氛围中,只觉得疲惫。

试想一下,鸡鸣即起,洗漱过后,清扫庭院,料理厨房,侍候老人,服侍夫君,照顾小孩,整理起居……这些琐碎,皆须得主妇来打理。又听得华婧讲起清明过后,又该刮麻纺纱。

姜氏这一代,有齐氏这么一个妯娌,文箐想到如到自己也是四室同堂,那时必有四个妯娌,老人几好位,小孩众多,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是不是也是成倍累加?

她每思及这些,认为沈家还债,依现下此速度,或许得等到自己嫁过来后了。如此,似乎是自己得想法子帮沈家还了债才是。

那时她还不太全部了解沈家的家风,于是作了这么一个决定。事后某日醒悟,方知自己当日实在粗心,怎么当时就忘了问华嫣一些事呢。

当然,现在的她还不到那个时候,如今她也只有些郁闷地由着小玉陪同,行走在去向三舅姆家的路上。

沈吴氏返苏州,是不得已,在镇上的大宅子出经前些日子卖于人,得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还了族里一些亲朋的钱,其他皆用来还一些债务。故而,如今又住回了十前年的老房子,同沈贞吉兄弟俩相隔不太远,可也有一两丈的距离。

今日好好的天气,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下午时分,春雷又起,似乎又要下起小雨来。果真是三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快到华嫣家门口,却见到华姗与一个妇人边走边说,从三舅姆家走出来。院里隐约传来的是华庭在训斥沈肇的愤怒声,什么“狐狸精”、“贼媚儿”等词。

小玉见得文箐立在墙根下不走动,心想四小姐这是担心这个当口进去难为情,便也陪着她站那儿。

华嫣家对面的巷口便是华姗家的门,华姗也不立即进门,却立在那巷口与那妇人聊天。文箐耳尖地听到谈话内容——

“说起来,还是这是因果报应。若不是……”

那妇人说的“因果报应”竟是扯了两个过世的人。

一则为沈博吉。沈博吉在看上吴氏之前,曾与人有过婚姻,后来竟闹到毁婚,娶了吴氏。吴氏一人为大,没想到有前事,必有后果。沈博吉是不是真个喜新厌旧,如今在别人嘴里,因为虞氏儿子沈肇的出现,这事儿便这么传开来。

牵扯出来的另一人竟是周夫人。

话说当年沈恒吉有意要与徐家结家,因徐家与周家有亲,在聘约成立之前,便让周夫人着意打听徐家女到底如何。周夫人回复:骄矜,十分有心机。

这事儿,沈家既知,你便寻个借口不谈亲事也就这么算了,反正也无正式媒约。可不想,沈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一不小心”便将周夫人之言说了出来,结果有心人传了开去,闹得徐家十分没脸面,徐家女便也不好做人。这事儿,传到周家,所有人对沈老太太十分不满,认为她太过于多嘴多舌。说来,这徐家女便是周玫夫家妹妹,以致于周玫在徐家也难做人。徐家女后来便远嫁杭州。

那妇人的“因果报应”论,便是说周夫人若没有当日那番话,徐家女或许成为了沈家媳妇,不会夺自家堂妹的亲事,自然徐姨娘或许也就不会被其长房族长嫌弃从而不认其进家门,最后落得没个身份。终归说来,都是周夫人坏了一遭婚事,有了业障,结果也坏了自家夫妻之事,徐氏成了妾室,然后连带着周鸿削官停职,三人都没个好下场。

那妇人的逻辑,有道理没道理,先放一边。文箐却是听得这突出其来的“背后真相”,如被雷击。待到天空中飘起了雨点,小玉扶着她走进院里,她亦浑然无知觉,呆愣愣地,连沈吴氏问她话,都有口无心地应付着。

私下里,小玉十分体贴地劝道:“那不过是外人胡说,四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她说的倒是有在理,毕竟这“因果”论实在太无道理了,周夫人的一句话,怎么会如大西洋那只蝴蝶呢?

她这边心事重重,只是没多久,华嫣却是一脸喜色地来与表妹道:“箐妹,好事儿,你家的陈管事回来了他也答允陪二叔去山西了……”

陈管事回来了?确实是好事。

此时闻听,文箐放下心事,原来挂念他的安危,晓得陈管事也算是平安归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沈家人都高兴不已,尤其是齐氏,除了说陈家人实在忠心以外,便一再夸赞文箐会想主意。这让家人上上下下无一不喜文箐。文箐是半点儿没想到,因着祈五郎的热心,陈管事的忠心,自己却做了“功臣第一”,为此十分汗颜,以至于夜里,都睡不安宁。

这个夜里,同样睡得不安宁的还有丫环小玉,她亦是忧心忡忡,方才她去厨房帮忙,却不料撞到了表小姐华婧在厨房与姜氏说:文箐的丫环嘉禾被遣出了周家……

这事儿,她不知该不该与四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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