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筵买了物事,听着守信道这里有条近路,也没多想,只着紧着祖母的吃食莫耽误了。可是待他走到一半,方才明白这巷子里不对劲。有心再返转,却听得守信突然“咦”了一声,紧跟着来了一句:“大少爷,孙四少爷怎会在此地?咱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文筵一瞧,旁边出来的可不正是孙豪吗?瞧他手忙脚乱地系了腰带,只头上发丝有些散乱,一瞧就是方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难道是没钱了,被人赶了出来?抬头瞧了眼那牌匾,正是有名的南风声色场所。不禁皱眉,对守信道:“这地方是打招呼的地界么?咱们快走”
可是他要走,只是那厢孙豪也瞧见了他。孙豪方才跑出来情急失措,到了巷道里,发现自己出来的门不是进来的门,又不好意思再返回去穿堂而过去找下人。正在发愣之际,见得文筵出现了,立时便把文筵当作了救命稻草,欢喜地叫道:“周家大兄弟,周兄”
文筵听他那嗓门嚷着极大,自己要不停脚,他势必要叫下去,心里暗叫苦。回过头来,带着一丝疑问地看向冲自己奔过来的孙豪,满脸惊异状:“啊?孙表叔?”
他一叫“孙表叔”,孙豪不乐意了,立时作恼地道:“唉呀,周兄,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怎的还这般见外?”他一边说,一边又勒了一下腰带,然后自顾自地道,“幸亏是遇着你了,要不我还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呢?”
他话没说完,文筵却道:“这长幼不能乱,lun理更是乱不得”
“江兄都与我兄弟相称了,你却还这般罗嗦。什么辈份不辈份,管那此劳什子规矩呢。咱们自是怎么爽快怎么来。”然后又冲文筵作了一个鬼脸道:“唉,周,兄怎么也来此处了?我同你说啊,这可不是个地方,周兄……”
守信见他又整了一下衫子,心道:再整也只是人模狗样。明知这不是好地方,却是自个儿还是……
文筵脸皮极薄,在这地方被他撞见,有理也说不清,闻到他满嘴酒气,只推开他凑过来的身子,满脸通红地解释道:“孙表叔莫误会,我这,这是,打从这里路过……”
这大实话孙豪不信了,他左看右瞧,见文筵耳朵都红了,心道:周家兄弟倒是个个都俊俏,只是庆兄弟格外俊得很……可马上又勒住了月兑缰的思绪,暗道:这是被江涛他们给带拐了,自己啐了自己一口,自作聪明地道:“哦,我晓得了。周兄这也是瞒着家里人,才……”
文筵窘得没法争辩,守信不悦地替主子争辩道:“孙少爷,你可莫乱说啊,我家大少爷可清白得紧,我们真是路过。”
孙豪见还有人替文筵打掩护的,他自己被人带到这来,一身清白洗不清,此时嘴上道:“哦,哦,路过,路过。我晓得……”
他越是这般说,越是让文筵百口莫辩。只想赶紧摆月兑了他。偏孙豪还在道:“周兄,这事我自是不会外说的。只是,这事你可千万莫同庆兄弟提及……”
文筵气得内出血,这种丢脸的事,他哪好意思同堂妹说?咬牙道:“你放心”
守信知大少爷是恼了,忙插了一句道:“孙少爷一个人来的这?怎么没有随从?”
孙豪大嘴一咧,道:“哦,有江兄呢,他……”
守信这下听出来了,道:“您是说,江家少爷亦在此?”他作为周家一员,虽不是主子,可是下人便难免要关注周家的名声了。
“自然……”一个“在”字卡在孙豪嘴里。江涛到得这烟花之地来,周家肯定不高兴的。于是立时住了嘴,改为:“不在,不在的。我这是人生地不熟,走迷了,走迷了。啊,江兄八成找得急了。”
他答得慌张,欲盖迷彰,落在其他二人眼里,是与不是,皆认为他是来寻欢作乐被自己发现,扯的谎罢了。
文筵闻得鼻中花粉味甚浓,也不知是孙豪身上的,还是这巷子里头的,一股子嫌弃感涌上来。见孙豪缠自己缠得紧,与他在这花柳之地聊天实是不便,压抑着不快,嘴上道:“那孙表叔快去找来。我这厢也有急事,就不耽搁了……”
他着急走,可孙豪却还有话没问呢,自然是不放他走。“不急,不急。孙兄,且慢。”
守信瞧了瞧这地方,赶紧道:“少爷,快走,这地方实不是谈话之所在。”
他们在这说话的当儿,门口各子开始探头探脑,娇笑声不断,花粉味在巷子里弥漫开来。“俏郎君,到姐姐这处来……”“来啊,来啊,奴家盼了好久……”那些人开始只是调笑拉客,最后却是开始走出门来,作势拉人,又相互攻讦:“这般俊俏的人物,你那张老脸吃得住么?还是到奴家这屋里来……”
从来忠厚不失分寸的文筵哪受得了这等调笑,满脸通红,就是孙豪,也生怕人家再次拉自己进去。只道:“走,快走”
三人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急急地走出来,一直到七里河边。文筵喘着气,拱手道:“孙表叔,今日确是要事在身,改日再聊。”
孙豪走这点路,倒是不累,只是闻着前面守信手里提着的物事散发出来的气味,实是诱人,本来不觉得饿,此时只觉得饿得紧,鼻子一伸,指着守信道:“这里头是甚么?香得紧……”
他与文筵相处两日,已把文筵当半个兄长,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于是:“唉,我倒是饿了。”
他这半点儿不客气地说出自己饿了,气得文筵心道:“这人前几日我真是看走眼了”可是他又好面子,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来,便瞧向守信,着他取些出来。道:“不过是些包子,孙表叔要是饿了,且将就吃得几个。”
守信也知少爷急着赶家,见他为难,便道:“孙四少爷,这是我家太夫人指定要买的,我家少爷这紧赶着回去侍候呢。孙四少爷要是饿了,想吃这个,只需从方才那巷子过去,左转便是了。”
孙豪终究是会瞧人脸色的,这下子也晓得自己不招人待见了:“哦哦,这是给老夫人买的。那赶紧,莫耽误了。”
一见文筵真要走了,又拽着他道:“那个,那个,周兄,庆弟甚么时候归家?”
文筵见他方才从那地方出来,立时恨不得将他手剁了去,又听他问文箐的事,心里直咯噔。“探亲去了。还未归。”
孙豪收回手,失望地道:“哦……那还得有几天啊……”也不知这话是问句,还是自言自语。只是他很快又苦笑了一下,道:“周兄,您请。我这便去寻江兄去。”
文筵月兑身,径直快走到自家船上,到了舱里,只吩咐守信:今日见得孙家少爷一事,莫与人言及。待到家时,他想了一路,左思又想,心道:“不成,这人还是念着四妹,可莫让他再寻上门来。定要与两边门房都交待了,寻了借口,只消说人未归,莫让他进门才是。”
他这个法子,自认是莫可奈何下的不得已的法子。旁的,一时也想不出来。只是,先时对孙豪的所有好感,顿时烟消去散,厌恶感随之而生。
孙豪要是晓得今次自己逃出柳茑花燕之地,却是被文筵当成了嫖ji,定然会当场抓着他不放,解释个透彻。只是那时他以为文筵相信自己是真迷路了,又认为文筵都来这个地方了,自己也不用多想了。终归为着面子,生怕自己从ji馆里落荒而逃,被人知晓,便要笑话自己不是个男人了。这事儿,打落牙齿,只往肚里吞。
此时他浑然不觉,填了肚子,转到江边码头,发现江涛立在船头上,笑嘻嘻地道:“孙兄,你这是跑哪去了?我与任兄方才在房里,听说有人竟是跑了出去,不是你吧?唉呀,我这番好找啊……”
他这人,恁坏,明明晓得就是孙豪,前一句已经说他“跑了”,后一句则是来问是不是他?还恶人先告状。什么好找不好找,若不是他非拽着自己来,又岂会有这丢脸的事?
他不提也便罢了,一提起来,孙豪听得自是又气又恼还有几分羞意,上前抓了他胳膊作势逼道:“你们这番戏弄于我,我又没哪处得罪你们今日让我好生……”
江涛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生气了,只满嘴讨饶:“好哥哥,莫生气,莫生气。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闻讯立时便下了楼来寻你,偏找了这许久,未寻着。这不,小弟我乖乖地候在这里,认打认罚皆由哥哥作主,只要哥哥莫恼我……”他油腔滑调地好一顿“好哥哥”“亲弟弟”的乱求饶,孙豪也没了辙。一待孙豪放开了他,江豪抖抖袖子,展了展袍子,叹道:“唉呀,这事儿,真怨不得我。要怨还是怨那个人痴,都是他从中作怪,非说要帮你……”
孙豪羞得有些急了,大吼道:“哪个说我有龙阳之好了我同他不过是一面之识,他怎的这番羞侮人”
他吼得太大声,惊得四周人人都闻声瞧了过来。一时之间,自己又觉得更丢人,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委实难消受,便一拳砸在了船柱上,船身一震。
江涛见他这回是真生气了,慌得拉他进了舱,道:“好哥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如今兄弟我是再不敢了……”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孙豪念在这几日情份上,便也不好冲他发火。只是,心里这口气憋得实在难受,便道:“你再要诓我,我便将今日一事说与周家听。方才我出了门,不巧竟是撞着了周家大少爷……”
江涛一听,也紧张了,道:“好哥哥,这是你我出来玩的事儿,你不会也说与周家世兄听了吧?。”
孙豪见他紧张,便道自己也终究出了回气,就是不搭话,坐下来,捂了拳头,又叹气。江涛好一阵求情,他方才一瞪眼,道:“我是那种出卖兄弟的人吗?我可不象你,转眼就为了一美人,一桩生意,就抛了兄弟我,还找他人一起陷害于我……”
江涛一颗心落肚。只道明日且游太湖,再不寻这些个地方消遣了。
孙豪与江涛二人,这回真个是:没吃着肉,只落得一身臊。
文箐急匆匆归家。恰在李氏规定的酉时赶回,下轿时,正好瞧见文筵,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提着一包物事经过大门口。
文简一时便十分高兴,全然将方才没见到栓子哥哥的烦恼抛到了脑后,欢呼一声:“大哥”撒开了脚丫子跑去。
文箐无可奈何地笑笑,给文筵行了个礼,瞧了瞧那包物事,闻见了香味。还没等她开口,文简已唤道:“大哥甚么吃的,这般香”这若是文笈定然已动手去模了,他终归也是好奇地瞧一眼那物事,被姐姐轻轻拉一下,立时收敛了馋相,一脸懂事地瞧着文筵,道,“哦,我晓得了,这是孝敬伯祖母的。”
魏氏越发难侍候,只将屋里女人指挥过来指挥过去,雷氏吃不消,只是魏氏今日中午吃了两口羊肉,又说起上回文筵带回来的鹅肉馅包子。彭氏不得不吩咐人去买来鹅肉,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只赶紧做了。待送上去,魏氏嫌鹅肉不新鲜了,说不是这个味,要新宰的鹅。彭氏没奈何,冲大嫂雷氏叫苦。雷氏手疼,这些事出不得力,只能寻来文筵,让他赶紧放下功课,务必赶在晚饭前寻那包子来。待听得这包子所在地是在阊门外,只让家中备了船只,赶紧随了大少爷出去。
文筵见得文箐,便想了方才所见到的孙豪。他作为长兄,对着这个无父无母的堂妹,也与其母一样,多有体恤之意。此时,便似提醒一般:“四妹,为兄多一句嘴,孙家人,咱们还是少接触为妙。”
他这突兀来的一句话,让文箐模不着头脑。可是又不好再问,上次孙豪来周家,文筵全程陪同,还有说有笑,不难看出他对孙豪的热情与一定程度的认可。怎的今日说这句无头无脑的话来。
文筵见四妹没听明白,只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瞧向自己,他有苦难言,怎么能将孙豪风流放任之事在女子面前说出来,更何况还不仅仅是,还……这事,便是其他人面前,他都说不出口来。“有些事,算了,日久见人心。反正,为兄不是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