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腊月,文箐在打算暖房的时候,周宅,同时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这事追本溯源地讲来,还是回到了周腾与任江两家斗法上。
初,内使刘宁返京后,自是说到了苏州织造府一事上来,同时,况钟亦有奏章抵达京城,郑家那面亦是有信至京中相关人员,而周同上京更是带去了周腾最后给伯父以及孙家关于任家江家与苏州织造太监勾结的信,此时,御史已开始在朝内参奏苏州织造太监。
宣德七年的正月,皇帝曾有诏曰:“凡出差内官内使,其寄附赃物在官员人等之家,许令出首归官。”正是这一条,导致了江家倾刻间突崩瓦解。周腾不仅将织造太监陈源如何让自己外甥另行从织造局中得利,又是如何凭仗职权一事欺压织造同行的事,更将任弛如何谋划塌房管事一职,就塌房如何剥民细节一一列举。
事儿闹大,任家自然也闻风而动,此时双方早已撕破脸面,任家也坐视等死,临死前亦是要拉垫背的,于是朝中亦有人讦举左庶子家中宅邸逾制。
最终所谓周家逾制,却不是说的旁的,便是指周宅院中那个假山小“湖”。说到此处,还得提及三四月间,李氏举办的那场宴会,因为了让当时池中好看些,李氏便买了锦鲤于其中。坏事,便坏在这锦鲤上。
因明律,不得在宅中凿池养鱼。
周宅,便触犯此条。
众人开始以为是文箐建宅犯事,于是李氏与邓氏只揪了文箐归家一顿狠训,以至于当时暖房的事只得搁浅。但是,查来查去,却是与新宅无关。待得具体信息到苏州时,方才知是周同这宅子的缘故。李氏与邓氏在此情况下,大吵一场,李氏终理亏,邓氏占了绝对优势。
好在是,知府况钟与镇守太监有意放周家一马,周腾那厢也急着打点上下,官府差人上得周宅门时,只见残荷败梗,并无锦鲤。事实上,这锦鲤在四月份得病已死了泰半,邓氏嫌不吉利,立时便捕了去。
如此,说来,要么是官府有人忌恨周家。事实上,周腾思来想去,认为这是江家故意为之,毕竟那时任家的人不可能进到周家宅院中来赏鱼。是以,江周两家的矛盾更是加深。
待得周同归家时,正是关于凿池养鱼一事闹得最凶的时候,好在有襄宪王朱瞻善的使臣正好亦从京中返遣至得周家,替周同出了一主意,言及定国公宅中建了大湖,而周宅中不过区区数尺见方的一小池,故借口为:用是利用寸土寸水,植藕罢了。
如此,风波暂息。只不过,借此事,邓氏在周宅中,崭露头角,关于周宅中好些事项,邓氏插手,李氏退而居其次,只着意帮着周腾打点自己名下的田庄与铺面。
此事后续便是,原织造太监陈源被罢免提至京另行发落,任家在苏州产业悉数没官,江家与任家关系往来密切,尤以任家放债被周腾所把握,难逃牵连,受罚,虽未抄家没产,却是大伤元气。
虽然在周家与沈家来看,是出了口气,可是,文箐冷眼瞧得,江家一日不倒,于沈吴氏这厢来看,便是大仇未报。而周家与江家的仇怨已一日深比一日。
事情说来三言两语,似乎是有惊无险,只事后再细细想来,甚是后怕不已。其中诸多关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处处皆有玄妙机关,一不小心,则身家性命难保。为官,如履薄冰。
周腾打压了任家,眉间喜色压抑不住,周同言及周珑那边进宫一事似乎很是顺利。
文箐此时只忙着暖房,原看好的日子没想到因周宅逾制一事而耽搁,另行择日,十二月中旬,暖房。
初,雷氏认为文箐此次搬家暖房有所冲动,劝阻:“你这因气而搬走,甚是不妥。旁的不说,只一项:文简读书怎么办?”
文箐感其关切,只是其意已决,半点儿不想搁置新房,安慰道:“我也未曾想过这么快搬走,现下,也不过是给亲屋暖房罢了。这房子既建好,闲置不得,总要有人气才是。”
她有暖房为借口,为彻底搬出周宅而步步为营,他人亦是反对不得。只是,暖房一事,倒是收得不少礼。
可是,周家人事后才皆认为,似乎一切好事,都从文箐那宅子暖房开始。
作为文箐来看,第一件喜事便是:暖房次日,自适斋添丁——女乃牛产下一崽。
第二件喜事便是:李诚与褚管事黄山一行,收获不少,榨得六百多斤油归家,又另查得徽州境内好几处有山茶果。只是奈何这些地方,皆是茂林,进出实是不晚。文箐认为若真是长期榨油,莫若集中一处植树为园,此时需得从长计议。只是,因山路艰难,出行不便,李诚与褚管事费心费力,一去一返耗时近三月,所获似乎有所不值。
另外,褚管事说得市面油价一事。在当时而言,油价皆以猪肉价为标尺,因猪油是百姓所食最大的一个来尖,不论是菜籽油,还是茶油,一律皆以猪肉价涨而涨,猪肉价降而贱。而肉价,除却年关上涨以外,更大因素则是当年气候与收成。年景好,收成好,肉价稍低;受灾多,粮少,产猪少,肉价高。而茶油因季节原因,受这个水灾的因素较少,似乎倒是有利的一面。
此时,陈妈却担心:这六百多斤油,如何卖出去,又是一个新的难题。文箐却在想:成本与收益以及风险的事。茶油,是否坚持下去?
在这个思量未得结果之前,另外一桩喜事儿却是传到。山西那边,沈家那百顷土果真是藏石炭所在只是,开掘一时成难题。后来几张周折,寻得一采探之人,从另一方开掘,没想到差点儿挖出一个露天矿场,可惜相邻地块,沈家没买下来,由此,沈家一时有可能再度兴旺,在苏州传扬开来。
到得十二月底时,陈管事与沈贞吉返苏,二人皆一脸煤黑,大抵是整日与矿场妆触,脸上日日被煤遮面所致。陈管事带了两船石炭归家,说来有两千担不止。偏那时因船运牛拉,运费成本过高,算下来,一担石炭获利也不过几文钱。这令沈家,郑孙三家皆有所失望,好在是:图的是量大,薄利多销。可是,北地烧石炭者多,只南方,仍是烧薪者多,如何改变这个局面?
文箐听在心里,便想到了经典的案例:卖鞋一说。这就是如何建立一个市场。可是她不出门,也无法说到这些。
第三件事,能让文箐放下心来的便是:年终沈吴氏那厢捎信来,杭州铺子自杨婆子掌事以来,买卖大增,今年收入比刘进取之前好过近一倍。陈妈与嘉禾感叹:今年不能帮香玉膏给小姐赚取零花钱的时候,郑家却是送来一笔零花钱。原来是文箐当时说让郑家试制的头油津卖得十分火,获利颇丰,便说买下这方子来。沈吴氏因欲与郑家交好,借口为此乃外甥女的方子,自己收不得。于是,郑家便送至苏州文箐处。文箐当日虽说是半买半送,见沈吴氏要做人情,自然银钱一事也不好这般收下来,婉拒,郑家便送得几样贵重物事过来。
同年年底,内使阮个从京抵苏,担任苏州织造局太监一职。次年正月,周珑六局为女史,其女官生涯正式开始。
宣德八年三月,周同应襄宪王之邀,去长沙编撰书稿——当时,正是从上到下,开始编撰地方志的时候。前几年其叔祖父周王编撰了一本关于野菜的书,名为《求荒本草》,而襄宪王不知何故,却欲拟编美食编。朱瞻善与周鸿为昔年故交好友,奈何周鸿早逝,这份情义又沿袭到周同身上,知周同因腿疾不得出仕,于是盛情相邀。
周同本不欲之,只是一想到周家现在势不如从前,有心要与朝廷官员权要结交,是以,踌躇而后定:去待得他启程后,周叙那边来信隐约提及:上许是忌兄弟之情,周家莫攀附藩王为妙。只是这信来得晚了。
周同要去长沙,这书院一事谁来主张?
周同请沈贞吉同任山长。沈贞吉推拒不过,应允。华庭彻底从杭州归返,华嫣为料理弟弟生活起居,随返。杭州独留沈吴氏带了幼儿与沈老太太打理铺面。
文箐得知:商辂于十一月返淳安。春节时,写信邀请其来苏州,教弟。商辂于次年三月抵达。
宣德八上七月,三保太监郑和第七次下西洋的船队返回。郑和自然是没了,可原先沈家以为江家是故意散布谣言说沈博吉遇海难一事,却是最终经由官船带来信息,证实沈家船确实遭海难。自此,沈家人盼着沈博吉平安归家的最后一线希望如风吹残灯“噗”一声,灭了。
文箐却在这一年,费尽心血开始暗中筹划经营,自谋出路,再不想依附于周腾把持着的文简名下产来,以免总被人制肘。
预告:明日一章是沈颛梦遗少年略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