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子被指为小偷之前,文箐确实是没想到这么快搬出周宅的,毕竟她还想着这里距七里塘较近,兴许能逮着机会就近关照一下生意,铺子里万一有个甚么事,也能立时让她知晓。
如今好了,差不多算是彻底地要与周宅告别了,当然,一个月最少也要来三次,还不知彭氏与李氏那边归家后会怎么说。反正周腾这边虽没直接点头,却已是应允了。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脚底抹油是什么滋味?文箐有点滑翔的感觉。自由了,自由了啊。
她拉着嘉禾由外院径直往里跑,“秋老虎”的劲儿已经过了,现下算是正儿八经的秋风了,在她耳边呼呼作响,不冷,也不热。太惬意了。
嘉禾看着小姐着了一身明亮的妆花衣裙,风一吹,如蝶一般飞舞,这般景象实在第一回见得。她也陪着小姐咧着嘴儿乐:小姐说这事能成,果然就真成了小姐就是神,就是仙,就是那个什么来佛……
要经过刘太姨娘院门前,见得门口一个鬼影钻了进去。文箐放慢了脚步,对嘉禾道:“别离,苦啊。莫笑……”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又想笑,却硬生生地憋着,将脸一扭,独留个后脑勺给这门。
嘉禾本来是收了笑,使劲绷着的脸,被小姐这般神态,也差点儿失笑。一进跨院,文箐听到嘉禾关门的声音,却是哼哼叽叽地道:“哼哼,算计我,我正缺这步棋呢恰合我意”
嘉禾笑完,却又开始担心起来。那天,长房厨娘可没有一大早就过来找人,小姐怎么敢在太姨娘面前撒这么一个大谎?她小声地道:“小姐,那个……若是太姨娘问起长房厨娘的话,会不会漏馅?”
文箐淡定地道:“怕什么?要怕也不是我们,人家才是真正作贼心虚呢。连洒扫婆子戴氏她们都不敢叫过来,还敢去叫长房的人来?到时咱们全家都晓得了,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嘉禾听得这话,心定了神安了,不过她没琢磨出这个“她那老脸”是指的谁的脸来。
自由,便在眼前。实在是太兴奋了,太让人激动了。文箐恨不得放声高歌,事实上她也这么样做了。
嘉禾也捂着嘴笑,瞧得小姐在前头脚步交叉着扭啊扭地走着路,嘴里吼着:“呜吖嚯嗬~~啷里个啷,啷里个啷啊~~”最后一声“啊”拖得格外的绵长,也不怕院外是否有人听见,要被人瞧见,一定以为小姐发颠了。
嘉禾任小姐发疯,她走进屋里,却见得叶子哭得昏天黑地的,倒是没忘了小姐的吩咐,已将带过来换洗的衣衫收拾得差不多,只待装箱了。“你哭甚么?”
叶子抽泣着道:“我是不是闯祸了?小姐要遣了我,我找不着家了……我,我连累小姐了……”这人啊,关心也是有重点主次的,先说自己再说别人。
嘉禾将箱子提过来,将衣物一件一件放平,道:“不会了。小姐已经与三爷说好了,咱们以后不用老住这边了,可以到阳澄湖那边去了。”
叶子惊喜地道:“真的?三爷真允了?”一抹眼泪,也不哭了。
文箐撒完野,进得屋里,环视了一圈,其实真没甚么可带走的了。这被子肯定是放这边的,以后还得来这里住几夜呢。“吃过中饭,咱们走。嘉禾,你和叶子将被面拆了,带自适居去洗了。被芯现下拿出去晒晒再放到柜子里去。旁的鞋啊,留一双放在这里备用。别的,洗洗涮涮,全放到该放的地方。我去书楼寻些书带过去。”
文箐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决定还是今天就走,生怕周腾反悔,当然,得与许先生还有文签打声招呼,哦,忘了,走的时候还得知会一下在作山长的大舅沈贞吉。
这个时候,家中人少也有好处,少了一堆拉扯,如果李氏在家,必然自己还要听一大篇说教与数落的话;彭氏在,必大力挽留,到时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自适居那边的事务,如今她有大把时间来自由安排了,再不用匆忙来回奔波了。也许,正好利用这机会,安排食肆的事
当文箐下午到了自适居的时候,倒是吓了众人一跳。在宅外靠近宅门不远处的地里忙着搭菜棚的“饭碗”很惊讶地问道:“四小姐,你怎的今日回来了?可是有甚么事儿要办?”
暖棚的骨架是每隔二尺远则一条竹蔑两端弯曲插在地上,形成一个很长的拱形。因为选的竹子很大,这个棚看来也不小。不知“饭碗”又叫了村里哪个来帮忙一起架的,压弯竹子这可是大力气活。竹架上有些地方已经铺了毡席与稻草,现下“饭碗”则正在搅稀泥巴,加上木屑,拍成大泥团,沿竹端底部慢慢往上甩。
文箐一笑,开心地与他开了个玩笑,道:“放假了,一个大长假。”
她好奇地又瞧了眼他旁边蹲着的一个身影,虽然没见着头,只见着半拉腰,却总觉得这人应该很熟悉。
果然,“饭碗”旁边的那人也起了身,是沈颛——他眼里含着笑,嘴角往下翘,开口说出来的便是温柔一声:“表妹。”
文箐见他鞋上一是土,袍角处也沾了不少,袖子上卷,双手上尽是泥,哪里象以前在沈家见得的那个十分爱洁净的少年。“表哥来了啊。可是来帮着搭建暖棚?”
沈颛被她盯着头皮发麻,上下也看了一下自己,才发现身上实在太肮脏,立时脸上一红,有几分窘迫,双手搓了一下泥,赶紧藏在身后,又觉这么做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又放到了两侧,手指微曲,手心向内。
“饭碗”是粗人,虽然已知小姐与表少爷有婚约,此时却压根没往这上面想,嘿嘿一乐,手下动作不停,又拍了一个椭圆形的大泥团足有三四斤,“啪”一地声响,用力地甩在草垫上,瞧得粘牢了,回过头,笑道:“表少爷可是真厉害。小姐画的那暖棚的图纸,我看得半懂不懂,幸而是表少爷来了,他一说,我才知如何盖呢。”
文箐没想到这粗人就是粗人,自己画的图那么简单了,差不多分解到每一个过程了,“饭碗”竟说看不懂。也不知是自己表述不清,还是他智商实在是太应该好好地开发一下,提高点才行。“进展很快啊。这几天就能完成吧?。”
“饭碗”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小姐,现下可来看看。”
文箐的骡车停了这么久,骡儿脚步倒腾了好多次,显然比人更急着走。“我先放下车里物事,换身衫子再来瞧瞧。表哥,也一道回去吧。”
自家门前这条道儿有些崎岖不平,她却觉得是一条阳光大道,通往灿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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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宅子里,她才与众人说:“我已同三叔说好了,从今日起,我便不用每日都去城里了,算是正式搬过来了。”
沈颛听了,嘴角翘得很高,不过他却半低着头:如此,表妹在阳澄湖住着,离自家越发近了。姆妈要找她,随时都可以了。
关氏问道:“三爷怎会同意的?四小姐你又用的甚么法子?”
文箐将事情原委说了一下。
关氏幸灾乐祸地道:“刘姨娘这叫甚么来着,阴沟里翻船?”
这词用得不太好,文箐是阴沟?方太姨娘白了关氏一言,叹口气,道:“你三婶回来定是不高兴了。”
文箐摇一摇头,道:“三婶应该高兴才是。我这一离开,若是她在家,或许还怕别人说是她撵我走的,如今她半点儿不用担责,岂不是轻松?”
关氏想了一下,道:“可是这么一来,三爷不就担责了?他怎会轻易允了?”
文箐今日格外放松,只觉肩上担子卸了大半,于是鬼脸越做越多,道:“三叔又不管后宅之事,现下是我搬了过来。我弟么?再说吧。”
方氏听得这话,终于明白过来了。“她那般精明的人,竟也犯糊涂了?这事多让你三叔为难?你三叔倒也真是狠了一回心,看来是心寒了。”
文箐道:“可不是么。这作母亲的心都偏成那般了,三叔好似不是她儿子一般,谁个受得了。”
当初分家时,刘氏要给小儿子周同管家,所以执意要与小儿子分作一块,却将自己的长子周腾置于不顾,要是让外人晓得,还不背后是长子不孝?本来就是长子长媳侍候父母,又不是周腾没钱养不起需要兄弟侍养母亲。周腾不难过才怪。
周同去了长沙,刘氏也跟了去,只是水土不服,过了两月就送了回来。然后刘氏她娘又去世,周腾去给外祖母家打点、送葬,在那边忙乎了好些天,结果塌房管事一职就此错过,周腾为此懊恼不已。
李氏这边侍候着刘氏,刘氏一有不如意,便刻意挑刺,在李氏面前或背后没少指槐骂桑,还让周腾非站她那一边说话,让周腾教训妻子,导致李氏与周腾小争执不断,她才罢手。
文箐当时关起门来过日子,因为她正忙着筹划经营呢,可是不想管这闲事,可是文筜每次都提,对这个姨祖母(即太姨娘)便也没了好言说,说太姨娘偏心,对自己不如文筠好,对爹更不如对四叔好。文箐也明白,刘氏是二次更年期爆发了,周腾成了真正的夹心饼干。
李氏当然不满啦,她这边好吃好喝孝敬着刘氏,而刘氏却一边替在外逍遥的周同夫妇把管着钱财,一边还算计着大儿子铺子里的钱物,一心想为周同多谋些,总说分家时,小儿子吃太多亏了,周腾夫妻不顾兄弟情面连兄弟也如此算计……如此,李氏焉能忍气吞声,却又不敢过分张扬顶撞,否则就是一个“不孝”的大罪。双方怨气集结久矣。
文箐瞧得李氏也难做人了,心里略有些“报复”的畅快感:终于轮到你穿小鞋了,要不然老压着我。可是李氏一旦心情不好,文箐肯定不好过日子,所以她幸灾乐祸没几天,便明白自己要与李氏同仇敌忾,否则就是自己垫底了。
可见,人啊,没有永远的敌人,却随时有可能暂时的盟友。
沈颛毕竟年小,对这些人情上的事以前从未多在意,在沈家,也没人与他讲这些,此时听着屋中一干女人对话,这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知道表妹在周宅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开心。生怕文箐这一使性子离开了周宅得罪了周腾他们,直到听完,方才知晓无事,便放下心来。心底却万分佩服表妹,足智多谋,周旋有度。
今日的文箐心乎不再象往日那般沉稳,至少完全没有在沈宅时那般端谨,反而是份外活泼。沈颛觉得自己这两天,太巧了,能见得表妹的另一面。
文箐开心地道:“方才回来时,我买了好些肉,又在湖边买子大虾大蟹,今晚咱们大吃一顿,如何?”
所有的人都道:“好,好院子桂花要开了,恰是时候。”
文箐平素从来不太与叶子靠得太近,此时一高兴,起身,一手拍在傻笑的叶子肩上:“今晚,你好好显显身手。以后想在城里偷师也不成了。”
“表哥,你今日也留下来吧?。”她的本意是想着自己不在,沈颛却过来帮自己监工指导如何架暖棚,实是在有功之臣,该感谢他才是。
沈颛一时不防被她点名,支支吾吾地道:“我……今日回去吧。”
方太姨娘瞧了这对小儿女,道:“表少爷自是留下来啦。关嫂,快去厨房帮忙。文箐,你那图纸幸亏表少爷来了,要不然,咱们谁个也看不明白。你们二人再好好聊聊。”
关氏与嘉禾立时起身去厨房帮忙,范陈氏闻讯,在旧宅院里亦咧着一张大嘴,叫着闺女香儿,快点干活。
自适居中,果真是生气勃勃,简直堪比过年的气氛。
平安夜啦。昨日加更了,今日就小小四千字,祝大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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