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的一番气话月兑口而出,是真没想到隔墙有耳。等听到屋外文简的呼声时,她惊得赶紧看门窗,窗户支着,屋里说话声想来屋外皆一一听得。
这下麻烦了……
文箐的火气一下子没了影踪,而惶惶不安的情绪却立时在心中升腾起来。
陈妈是惊得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就去开门,却只见到沈颛双手抱着头部,身子斜靠在那半开的窗扇前,满脸痛苦状,脚边掉落了一本书册。
文简惊惶不安地扶着他。见得门开,已连连叫道:“姐姐哦,陈妈,表哥头痛病又发作了差点摔倒啦,我扶不住了……”
陈妈生怕外头还有旁人听得,瞧了瞧并无他人,又听得少爷紧张的呼声,生怕招来了人。“这时怎么啦?怎么啦?表少爷头痛病发作了?”陈妈平日里不慌不忙的,现下也紧张到了极点,问话时语气打着颤儿,还连问两声。她不敢肯定沈颛在外头听了多久,还是刚巧走到窗下头痛病发作。她宁愿是后者。
“我……表哥方才走到这里,听得姐姐说话声音大,以为姐姐生气了,然后,然后头痛发作……”文简记得自己在三舅姆家无意中偷听小刘掌柜的话时,姐姐教过自己:非礼勿听。此时心虚地想要遮掩,又想到大表哥在这里还是坦然承认算了,说完低下头却又暗暗伸长脖子往屋里瞧,方才姐姐说那番话显然在生气,现下都没出屋来。
这般情状,陈妈自是晓得:表少爷这闹头痛病,还是自家小姐方才的话引起的了。只是不知他们二人到底听了多少去。心里也不安起来。
文箐在屋晨懊恼了一下,沈颛头痛病好久没犯了,怎么就……难道受刺激了?自己引起的?她别扭地走到门口,对陈妈道:“要不,快送他回屋里去,叫大舅姆吧。”
文简听了姐姐的话抽身要跑,借口要去找大舅姆,可是陈妈却拉住他道:“表少爷既然回来了,定是表小姐归宁到家了,舅女乃女乃必然都在主屋太夫人那处呢。”
文箐心虚,知陈妈这是不想事情闹大,她探出身子,看到沈颛正用双手击打头部,知他这些头痛病犯得厉害,心里一紧,今天这番话虽然是生气之言,却是打从在归州时听到婚约便已有了想法,不能不说她一早就图谋已久,可她最不想当着某个人说出这话来,这个人就是沈颛。偏偏就被他听到了。
此时,她亦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点儿发懵。生气归生气,发火归发火,可是沈颛是半点儿错处也无,就算姜氏不满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可沈颛的心意她是明明看在眼里,却是故意装聋作哑,她对沈颛本来就有几分愧疚之心。当着这个爱在心口难开的少年的面,自己却愤然说出让沈家取消婚约的话,想来对沈颛打击十分沉重。
对着沈家其他人,她可以装作问心无愧,可是直面沈颛,她却是心虚愧疚,于是面上滚烫滚烫的。可是她心底又“强词夺理”自认无错,要怪就怪沈家人清高,甚么视金钱为粪土,明明这是自己劳动所得,又不是抢了他人所得,凭甚么自己好不容易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经营谋生,沈家人却要插一杠子来干预?他们沈家人说不重视钱财,自己还没进沈家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为何要受他们制约?他们若不喜,莫说东说西,只管取消婚约便是了。想到沈家人,姜氏,她越想越生气,一生气,连往日沈家人待她的好,也没了影踪。
沈家人想管束她,她不服,产生怨怼,想抗争;一时冲动下失言,无意中却伤了沈颛,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一颗圣母心而自责。这样矛盾着,煎熬着,免不得就产生了迁怒,为自己伤人找借口,想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于是有点儿恼怒,怨怪沈颛自己不长眼,这次径直撞上刀来,然后,狠命替自己辩解:这怨不得自己,早晚都有这么一出。
可是,说实在的,这话她是根本说不出口,看着平日里沈颛青春情动的腼腆模样,她心知肚明,有些感情甚至可以说是身同感受,可是她却硬下心肠,对沈颛故意不闻不问,想冷处理,这样让他的感情淡化,逼他失望以期某日由他嘴里提出解除婚约。她觉得自己心思阴暗,十分可卑,当不得沈颛那般天真纯洁的情份,对着沈颛那张俊脸,她还是一再要自己狠下心肠来,当断即断才是。
短短时间内,文箐心思百转千回,许多感情无法言表。同时,也错乱不堪,不知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话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有替沈颛辩驳的声音,有对沈家周家约束的抱怨声,还有自责与惭愧或后悔,又有不计后果想豁出去了的冲动……
陈妈生怕小姐冲自己发的牢骚话,表少爷全部听到了,转眼就说与姜氏听,现下着急哄好表少爷。取消婚约哪能象小姐说的那般轻松?那可是夫人的遗言啊,再说,表少爷这般人才品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多年,能配上小姐的,说来也只有表少爷了对于悔婚,陈妈是绝对不赞成,她甚至于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番话来,早知如此,她一定不提姜氏的担忧,也不劝小姐莫经商的话。
陈妈这厢后悔不迭,赶紧去扶了沈颛进屋,想好好哄了他。明知沈颛这是受了打击,她也不可能装傻地呼喝出“表少爷这是怎么啦办喜事累着了”这般话语来,瞧得沈颛面若死灰的脸,最终还是说了句场面话来:“表少爷,快进屋歇歇,你这送嫁归来,头痛病发作,行不得路,我这就扶表少爷坐下喘口气……”
沈颛这时要见文箐,自然尴尬,他想回自己屋里去,可是头痛异常,陈妈又用力去拉着他,于是半个身子倾向陈妈,他自己觉得不妥,想挣扎出来,只是此时头痛发作难忍,恨不得用头去撞墙,却又怕吓着其他人,于是他只改用手去锤额头与太阳穴,眉头拧成一团。头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文简见姐姐一脸郁卒的样子,他想开口问姐姐这是何事,可瞧得表哥被扶了进来,他眼色极好,将地上的册子捡了起来放到屋里,赶紧就搬来椅子放到屋子当中,关心地道:“表哥,表哥,坐这,坐这。我姐姐最会按摩,姐姐给你揉揉就好了……”
文箐还在思想斗争呢,哪想到弟弟就给自己派了一差使。她现在脑子有点僵,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沈颛在门外的事实,让她很紧张,很不安。莫说男女受授不亲,只是既是说要取消婚约,现下又给他按摩,这不等于是讨好沈颛吗?她有些为难。
沈颛虽然头痛得紧,表弟的话还是大体听得明白,摆手,示意不用。
男女二人皆有些尴尬。只有文简不太懂得这其中的微妙,可是也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他左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皱着眉琢磨着。
陈妈这个时候,赶紧道:“我来,小姐也教得我。先时服侍夫人时,就曾按摩过。小姐,可是给表少爷按揉头部即可。”
文箐点了点头。她还在想,方才话出口了,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既被沈颛听到了,紧张的她似乎又轻松了些。如果自己是个破罐子,那就破摔吧。豁出去了。现下就与沈颛说个明白算了。
可是,她还没说,文简却问出一句话来:“姐,你方才在生谁的气啊?是三婶还是哪个?”
“没有……”文箐摇摇头,哽咽地回答,她怕再多说一个字,自己会哭出声来。在感情即将崩溃之际,得到弟弟这句贴心的问话,很是感动。就算众叛亲离,没人理解,可是还有文简永远关心自己,生怕自己被其他人欺负了。他一句问候,立时让文箐心里一暖,同时又酸楚得很。这几年的委屈,一直憋着,忍着,很多事只咬牙撑着,刚刚把周爱那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四年功夫才搞定,如今还没成人却又要面临沈家的管制,她是多么想喘口气歇一下啊,可是时事迫人。
文简眼尖地瞧到姐姐眼有点肿,显然哭过了,可是姐姐却不愿对自己说出原因来,心里更是惶惶不安。“姐,你还瞒着我,方才你明明与陈妈说甚么取消婚约,是不是姐姐不嫁给表哥,表哥不娶姐姐了?为什么?为什么?”
在他慢慢接受表哥有一日要成为自己姐夫的时候,他却听到姐姐说不嫁给表哥,要沈家娶消婚约,这对于他亦是一个打击。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大表哥人也挺好,虽然不如黑子哥爱说话爱逗人笑,可大表哥其实是甚么事儿都想着姐姐,连他都知晓。人人都说大表哥与姐姐是仙童yu女天作之合,那不是好事吗?文简的小脑子瓜对这些事,只是人云亦云,姐姐要嫁人的事,他从来不想听,因为那样意味着失去了姐姐,姐姐到别人家再也不管自己了,所以他归家时想要姐姐与黑子哥哥三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后来听说大表哥是未来的姐夫,他心底还闹过意见,对大表哥不满,可是现在他发现大表哥的好了,而且陈妈与方太姨娘都说过,姐姐若是嫁给大表哥,他还可时常去舅姆家看姐姐,住得近,姐姐也能时常来看自己,比嫁给黑子哥好多了,黑子哥在北京,去一趟太不容易了。
文箐被文简问得哑口无言,文简的话里意思已逼得她没有胆量将刚才月兑口而出的那句婚事作罢的话再说出来,否则就伤了弟弟,再说大人的事,没必要将他一个孩子扯进来。她没法向一个不知人事的弟弟解释感情的事,甚至于有些话都没法向陈妈说出来更不可能向弟弟说了,她让陈妈单纯地以为她是想做生意而不满姜氏对自己的要求,才有想让沈家取消婚约这个想法。原以为这是与陈妈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一定现在就闹出来,她还筹划着如何让姜氏开口主动退婚,哪想到一时不慎,现在不仅是文简知晓了,问个不停,还有沈颛现在也知晓了。沈颛会不会一回头就告诉姜氏或沈贞吉?到时整个沈家人都知晓自己有意要取消婚约,或者说拿取消婚约来逼迫沈家同意她经商,如此一来,她倒成了最大的罪人了。
其他人若都晓得了,一场风暴可能就要发生了。最主要的是:周家不会支持自己了,沈家人也彻底得罪了。似乎,自由是得到了,可是也会连累得文简日后无亲无故了,那还不如当日从岳州逃离时,跑到别的地方去呢。
文箐这时又开始自私的算计上了。她想取消婚约,却不想背这个名,可是,现在自己的“阴谋诡计”暴露了,如何善后?
沈颛痛苦地睁眼看向表妹,他也想听听表妹到底怎么想的。可是文箐那边低头想后果,根本没看到他满眼的疑惑。事实上,看到了的话,只怕文箐也会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或许对沈颛的伤害更大。
陈妈给沈颛揉着头,听得少爷这么问,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见小姐没说说话,她只得赶紧想法子将这事就此消泯。“少爷,你听错了,小姐哪里说要取消婚约?小姐可没说不嫁给表少爷。表少爷,你也是想娶小姐的,是吧?。”
虽然沈颛无辜,可是陈妈护主心切,毫无疑问她选择了护住小姐,而将皮球扔出去,故意将问题推给沈颛。
沈颛头痛,心里难过,他对表妹确实喜爱,珍之重之,可是限于男女有别,一直不敢直面表达心中的爱意,莫说聊一句风花雪月的话,或者写个字条类的更无,因为姆妈说表妹尚小,只能待表妹知人事才能迎进门来。他也盼了好些年,越是晓得自己对表妹的心思,便越发不敢上前接近。可是表妹实在太出色了,太聪慧了,她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哪一项都不是他能办到的,他崇拜着文箐,甘为其奴,任其差使;知晓自己与她婚约不变,自然是欢喜之外,又忐忑不安,自觉自己配不上表妹。可是若表妹嫁给旁人,他必然心痛至死,他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文箐说出“取消婚约”四字时,在他耳里,如晴天霹雳,打得他晕头转向,已然是魂魄不在。
“我,我……”陈**问他,沈颛难过,事实上,脸皮薄的他也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来,尤其是当着文箐的面。表妹说要取消婚约,他认为是自己被她嫌弃,那自己还要坚持吗?如果坚持,就是强人所难;不坚持,就这么放弃,他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