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并没有如当初邓知弦那般料想的很快有结果,因事有不凑巧,沈于氏离世,文箐奔丧,根本没时间来周宅上课,邓氏开始时还傻傻地等着,后来就有些坐不住了。派人去找邓知弦,让他想法子。
邓知弦安慰邓氏道:“姐,你怕甚么?放眼苏州,郭氏也只此一人。你那侄女不开了,咱们自个儿还开不成吗?你家中的钱并不比她少,何必求她”
邓氏怒道:“你说的话是容易,自己开?我也想自己开,可是钱呢?我如今一百贯都无,开个食肆赁个铺面就得多少钱”
邓知弦却提醒她道:“这是给家中挣钱的事,姐不妨好好与你家姑斟酌。”
刘氏一直想谋周腾手上的一间铺子给小儿子周同,却未能如愿。这事儿邓氏自然心里明白,所以她认为文箐那边迟迟不来周宅,又怕文箐要么真个放弃不开了,要么找到厨子了,那郭董氏就全无用处了,自己的打算就全落空了。既如此,不妨从刘氏这处下手。只要说服得刘氏出得钱,食肆便能开了,如此一来,邓知弦可以当个掌柜的,帮姐姐照看好这门营生。那可比与文箐合伙开食肆分钱要赚得更多。
邓家两姐弟都是如此想,事实上二人皆不认为开食肆是个难事,既是有郭董氏,邓氏不过是缺钱而已。至于经营,寻个铺面,有邓知弦看管,雇几个跑堂的,生意就能支起来了。
可是她想得十分如意,只是说服刘氏出钱这事儿却是难办。九月底时,邓知弦说自己正寻铺面,问姐姐钱筹得如何了?刘氏要出多少钱?
邓氏没好气地道:“还多少呢?一毛不拔你以为钱是那般好讨要的?你走后,我去找那边说,结果是我说几回,便训了我几回。我就是不赚这个钱,我也不再到她面前讨没趣了。”
邓知弦道:“难道她就不动心?上次不是听你说她一直打周腾的主意吗?。”是以,这个时候邓知弦问及刘氏怎么不肯出钱的问题。
邓氏一肚子怨气,冲邓知弦嚷道:“那是不用她掏钱,自然是想要了过来。如今要让她掏钱,那就是割她的肉,哪里能乐意?硬说我开食肆,会赔光了,瞧不起你姐我。气死我了。弦弟,你帮着姐姐争口气,且瞧是否有个法子来。”
邓氏说的不为过。第一次时,刘氏一待她说得半句话,后面的都没听,披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数落:“你能算清你房里的几个数,便自以为能算清铺子里的帐?那你三哥还那么累作甚?你三嫂算得比你清楚多了,可铺子的帐也不敢轻易接手,你能强得过她?你知跑堂的要几个?赁个铺面要多少钱?一个厨子工钱几何?客人想吃甚么……”
邓氏心底当然不服气,她自认为比李氏强得太多了,可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顶撞了刘氏这个财神爷。于是道:“儿媳自是不曾做过,不过有韦大管家帮着,又有姨娘看顾,花点时日,应是能上手的……”
刘氏“哼”了一声,道:“你莫以为小的那个要开食肆,你便非比着做这个。钱不是这般败的,同儿是读书人,不做这经商一事。”想当初分家,她可是十分想让周同打理一个铺面,只是周同有自知之明,拿铺面换了全部的藏书,刘氏劝阻无力,便没法子。
邓氏第一次碰了壁,第二次又绕着话题说,说到了郭董氏在王府厨子帮过工,会做好些菜只怕整个苏州人也没吃过。
刘氏那时眼一眯,没吭声。但想想周腾评价韦大的话:韦大不懂铺面经营之事。在这点上,她还是信周腾的眼光,再说她老了,更是看钱看得紧,便不想把钱放出去,开酒楼开食肆要是亏了,可就没法收回来了,好不容易靠地里卖粮食挣点儿钱,那是要攒着养活一家子大小及后代的,周同后面还有文筹,文筹要成亲生子的,可不能一下子这么花了出去。这种要掏钱包去做买卖的事,她不认为自己没胆理,只是一个理由:亏了的话,怎么办?
邓氏见隐约有些戏,第三次与刘氏面前提及,一时说快了,提到了弟弟说起文箐那边不开食肆了。
刘氏也小小地惊了一下,听得原因,方知邓氏是被邓知弦给说服的才会有要开食肆的这个主意。她对邓知弦是没半点好感,厌弃得很,认为与这样的人来往,很是丢周家脸面。此时十分不满,话语中讽刺没半点隐藏地道:“难怪,原来是你那宝贝弟弟想的高招,我说呢,你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了……你不妨说说,你弟弟从你手里败去多少钱财了?如今你那边败空了,又打起我这厢的主意来了我告诉你,没门这是周家的钱,你们姐弟要想赚钱,卖邓家那几十亩地与房子去,败家莫败到我们头上来……”
邓氏连续吃了三回排头,灰头土脸,暗里直骂刘氏悭吝,守财奴,不知趣地管着儿媳应该掌管的钱财不松手……骂完刘氏,骂弟弟出的馊主意。可是,她现下十分想手头有钱,看着李氏打发娘家的节礼眼红万分,晓得文箐做绒衣能赚得那么多,更是嫉妒得要命。平时说些风凉话,暗里诅咒也不管用,人家赚钱的继续在发财,只有她在喝西风。心中极度的不平衡。
邓知弦言语里有些怨姐姐没能耐,哄个老婆子都没哄好,说自己差点儿就赁了铺子,与经济那边亦是花了不少钱打点,哪想到自己那厢十分用力,偏姐姐这边拉后腿儿。
邓氏也埋怨道:“你要行,你到她跟前说去你不是朋友遍苏州吗?怎么不找你朋友筹钱?”
邓知弦脸红脖子粗,反驳道:“姐,是你要开铺子挣钱,不是我想开。我这一番好心好意,姐姐倒是怪起我来了,早知我做甚费这么大力,反正姐姐也不领情。”
两姐弟的话说得都有些伤感情,邓氏又赶紧向弟弟认了个错。“我挣钱,还不就是为咱家挣钱?你是我弟弟,倒与我生分起来,什么你的我的,乱七八糟的……姐姐也知这事难办,可也只你一个兄弟,只能靠你,这些话连你姐夫那处我都不说,只与你商量,还不是指望着兄弟你……”
邓知弦先还是梗着脖子说姐姐不近人情,末了,顺着姐姐连续铺的几个台阶也就下了,姐弟又和好了。他又开始献计献策起来:“此路不通,不是还有你大侄女那条道嘛,总不至于路路不通吧。”
邓氏撇了一下嘴,道:“她?我送人过去,岂不是便宜她了?她要知我这么讨好她,定然更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姐,你眼睛看远点,你忘了我上次说的啦?现下让她尝些甜头,只要你捏好与郭董氏的契,她那食肆,还不是得听你的?客人一多,好了这个味,她那食肆只能靠郭董氏,还不就等于是一切要仰仗姐姐您?到时你说甚么她还能回得了嘴?她若有不满,你随时便可让郭董氏不去下厨……”邓知弦觉得姐姐明明是占着极大优势,等于掐着文箐的小命在手呢,现下不过是哄着文箐玩玩罢了。
邓氏被说得也很动了心,想想文箐出钱雇人,自己不过出一个郭董氏,既能在家里坐着分钱,又能左右文箐,想让她往东就往东,想让她往西就往西,太痛快了“可是,她若不答允,怎么办?”
邓知弦自是夸姐姐十分能干,安抚她道:“且先去找她试一试。不行,咱再别寻法子。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既是想要零花钱,弟弟自然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帮你寻个生钱的法子来”
邓氏瞪他一眼道:“胡说姐姐想挣钱也是为了咱们家,可不是为了自个,你你若有个三长好歹,我……”
邓知弦道:“姐,你放心,我朋友多,自然见闻也广,挣钱的路子也多,我且找人再合计合计,总有咱们发财的那一日”
刘氏这边不成,邓氏很苦恼,就快要放弃的时候,九月底文箐从沈家归周家来过节。
这个节,并不是喜庆,而是因十月初一为民岁腊,通俗地讲就是寒衣节,要给过世的人送寒衣,烧冥币。古人祭奠先人有三次,一是清明,二是中元节,三是寒衣节,这三次在讲究孝道的社会,还是十分受人重视的,尤其是官宦富绅书香人家中。那时候文箐与华婧尚未发生口角,她提前两日从沈家守七回来,要给周家去世的长辈们送寒衣。不管迷信不迷信,文箐入乡随俗,必须去亲自操持。
庞家先人这边,文箐让周德全去操持,周家人除了周鸿夫妇,更有徐姨娘需得文箐挂心。徐氏的祭奠,在周宅中从来无人提及,文箐却是不能不替文简办着这些事,若他们二人皆不惦记,或许徐氏就如风尘一般来去无痕了。
文箐一到周宅,得到了其他姐妹兄弟们的欢迎,让文箐觉得出乎意料的是文筠,她此次十分高兴地讨好自己。文箐敏感地发觉邓氏居然这回就这么放任文筠来找自己,聊得许久邓氏也没有中途来寻人,反而是郭董氏带了好些点心送上门来,便以为邓氏有甚么喜事。
郭董氏归家,因为以前教叶子一事被训,故一直未敢明目张胆与文箐来往,此时送点心,让文箐误以为她又有求于自己。只是郭董氏全然不避他人,着实令文箐模不着头脑。
郭董氏在文箐屋里聊着长沙见闻,说得王府饮食如何,谈及自己还曾在王府厨房做过活,说得那些菜式点心汤品,勾得文简口水直流,尤其是挂念岳阳的几样菜式。“简少爷要想吃,我便一一做来。四小姐,叶儿那厢要喜欢,只管到厨下来找我。”
郭董氏嘴从来甜得很,好听的话很会讲,尤其是讨好人的时候。可是,这么明显的送上门来要倾囊而受技艺的事,着实让人狐疑。也越发让文箐觉得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她所求为何。
以前,文箐初打算开食肆的时候,还曾打过她主意,只是那时郭董氏没归家,图留遗憾。后来也想明白了,自己要挖角,从邓氏手里讨人,那也是不可能,所以彻底放弃了。现下听得郭董氏说得天花乱坠的,文箐虽有些小心动,可是又想到自己在自适居说过不开食肆的话都已经好多人晓得了,想想,还是算了吧。她淡淡地道:“不想给郭娘子惹麻烦,毕竟那一年的事差点儿闹得不能收场。”
郭董氏眼见机会就此要错过,自然舍不得,于是赶紧凑到文箐跟前小声道:“现下是四女乃女乃许可了呢。四小姐,你不是要开食肆吗?。”
文箐心里立时拉了警报,一个看你不顺眼的人突然示好,肯定不是有所图就是另有目的。“唉,别提了,不怕你笑话,我那食肆,只怕开不起来了。那铺子正要转让呢。”
郭董氏急道:“听邓家舅爷说,四小姐是因为缺厨子?那若是有厨子呢?”
“厨子?哪里有?”缺厨子不过是对外的借口,毕竟不能说出沈家不喜经商文箐要顺应夫家这个真出来。但文箐不喜被人算计,尤其是听到提及邓知弦,她对一个好赌好玩会花钱打老婆女儿的人可没有甚么好感,她有些回味着郭董氏这两句话。
“四小姐你瞧我如何?我在王府里虽没做上大厨,可是也见识好多菜式花样,不是我自夸,我在王府做了哪样菜,回屋给四爷亦做出来,四爷都说与王府的不相上下了。”郭董氏在王府呆了一年半多,如今连毛遂自荐的功力也越发出色了。
“郭娘子这本事,我向来信服得很。文简对你的手艺,可是赞不绝口,吃了你做出来的点心,再吃别的铺子里做出来的,都难以下噎了。”文箐吹捧她两句后,见郭董氏要顺竿子往上爬,赶紧变了个调,道,“郭娘子,咱们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你今儿来,是应四婶之话,还是你自个儿来说的?”
郭董氏见四小姐突然点明了,她本来卡在嗓子眼里的“那我去给四小姐帮忙”的话便如被人点了穴,没吞下去,也没吐出来,哽在那儿不上不下,着实难受了一阵子。最后省悟到,这些话最终要明说的,也不隐藏不试探了,讪笑道:“四女乃女乃说想助四小姐一臂之力,见我也能做得些菜式点心入得了四小姐的眼……”
文箐惊觉:自己打算放手的食肆被人惦记上了。四婶“送人”过来,是要与自己合伙?可是不论是她自己单独开食肆,还是与邓氏合伙经营,在沈家人眼里,都是文箐她开了食肆。
“我还以为是你想自立门户来让我们试吃呢,原来是四婶的好意啊……”她将“好意”后字拉得很长很长。
郭董氏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这与四女乃女乃签了长契,再说我一无本钱,二无人手,真要自己做,也不过是挑一个食担罢了……”
古人胆小且十分谨慎,比如郭良夫妇,既能在周家有吃有喝有工钱,过的小日子也渐舒服了,便生怕一离开周宅,就要自谋生路,很可能就投入的钱有去无回,吃不饱,穿不暖,最后沦落到要自己挑了食担,风里来雨里去赚个吆喝,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就没办法了。所以说,他们比较容易“知足”,或者说是瞻前顾后,有舒心的日子,谁也不想冒险。真能豁出去创业的,象沈博吉那般,只会被人说成是贪心不足,最后将家业毁于一旦。
不仅郭董氏是这般想法,就是李诚夫妇亦是如是,文箐问阿静,阿静也有些怕万一出事了一下子赔了个光。这样的人,要在后代,那就是属于有一技之长,却无钱的人,除非真有人拉拢他入技术股,否则更适合给人打工。但古代,可没人会想着“技术”分成什么的,又不是做掌柜的或管事的,所以一直就是为人做活,替别人赚大钱,自己挣个工钱。
文箐很理解郭董氏的想法,对于这个人,她有所了解,见钱眼开,却是胆量不足没有魄力的一个人。“可惜,三婶这好意我只怕是有负了。因一个月前我缺人便不想赁那铺子,只怕近日便转赁出去了,食肆开不成了。若早一个月,我是高兴还来不及。你瞧,三婶乐意帮我,我就是想请郭娘子,只是为时已晚,如今也是回天乏术了。我现下的钱可是不多了……”
郭董氏本是满怀希望而来,结果无功而返,说于邓氏听。
邓氏觉得十分没面子,文箐说差厨子,自己不计前嫌好意将人送上门去,有了郭董氏,食肆怎么会开不成?显然是文箐根本不领情。“我真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还给她送甚么点心,巴巴地送上前去,结果她倒好,半点不领情还嫌我送得晚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扔在地上喂猫狗呢”
过年了,咱来个小尾巴给大家,祝大家过年好~~
文简换牙,却爱吃糖,祭完灶的次日,见到柚子糖浆,赶紧用勺子偷吃了一口,只是因为着急,糖从碗口处一直滴到他脚下,在厨柜上留下一条线。他又趁叶子不注意,偷偷地拿了糖瓜,再瞧一眼晶荧剔透的冬瓜糖,夹了一片赶紧塞嘴里,眼觑得旁边黄澄澄的桔皮糖,刚用手夹了一片,却见姐姐正盯着自己呢。被当场逮住,他立时手一抖,糖掉地上,灵机一动,朝姐姐笑道:“那个,那个我拿去给豆子哥吃……”
文箐知弟弟撒谎,只是年关了,也禁不得他的口,见他自己了意识到错处了,便没揭穿,却故意诱道:“是吗?文简若从现在起,兜里如果没糖,待会儿姐姐做拔丝芋头,还有……”
文简一想到这个拔丝芋头,那可真正是又香又甜,“姐,多做点,我给大二哥二哥他们送点过去”他一边说,一边将糖瓜又偷偷地放回去,不料放到了桔皮糖中。
文箐笑道:“还有,你若能做到牙长好前,不吃糖,我给你做炸鲜女乃,如何?”
“油炸、炸鲜女乃?”这个可是外焦里女敕,又香又软又糯又甜,舌头都快要吞下去了,他忙不连迭地点头应允道:“嗯,我不再不吃了。”
叶子惊喜地道:“小姐,要做炸鲜女乃?”文箐点了下头,对她道:“把家中的糖给守好了,这年底了,鼠也忙着过年,厨房更要小心闹鼠”
叶子尖叫一声:“呀,小姐,这,这厨房真有鼠啊,方才好好的糖怎么……”
文简面红耳赤地在叶子不停地叫着“鼠啊鼠”骂声中离开厨房,心想再不偷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