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雷出发去极东之地,炼气期弟子虽然不能驭器飞行,但日行千里却不在话下,不过三日就能感觉到空中不时飘来的雨丝。
天地灰蒙,林英三人一路往雨势急骤之处行去,渐渐变得无以行路。四处荒芜人烟,草屋坍塌,放眼望去千里沃田一片泽国,只有远处几棵落光叶子的老树,孤零零伫着。
王白茹和厉枫都露出了沉重之色,林英自觉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蒙头赶路。因不想打草惊蛇,三人都换了普通衣衫,没有门派道袍自动隔绝水火的功能,只能淋一阵雨,用灵气打干,又接着淋。
雨势越来越大,以林英的目力也只能看至五里开外。这一路来他们都是沿着一条主河而行,看得出此前经过的不少地方都被决口所淹没,主河此时已悬在地平之上,堤坝高筑却也是危危可及。
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尚有一个小村落,这是进入此地后两日来第一次听见人声,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河的对岸,一处微颤的木桥上,有两个人影正在蹒跚前行。
林英目注灵力,透过雨帘望见那是一对夫妻,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裹紧的孩童,露出通红的小脸,啼哭不止。女子在后小心跟随,脸上布满焦急之色。
看着这一行人在滂沱的大雨中不得不箕踞而行,林英似乎回到了儿时的冬日寒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父亲背着自己去看急诊,女乃女乃焦急地执意跟随,平日里腿脚不便的老人硬是一路安慰着自己,跑到了医院。
不过一个闪神,木桥上已经只剩那女子的身影,河水中有人起伏翻腾,生死的挣扎在这一刻不过是张无声的画面,耳边只闻风雨声。
“有人落水了。”林英低声一喝,不及多说,将灵力一转飞身赶去,目力所及之处,身至尚需几息时间。
这几息间,那女子面露决绝之色就要跳入河中,幸而一个岸边行走的书生赶在她之前跃入水中,奋力向河心游去。
林英也已经来到桥边,定睛一看,那孩子落水后月兑离父亲,沉浮中几个波涛涌过,已非人力可以够及。
林英当下足尖点水,犹如施展俗世绝顶轻功,踩着浪尖,伸手稳稳捞起了那个孩子。
河水凉寒,刚才还被烧得通红的小脸,已经变得苍白泛青,林英伸手去拍了拍孩子的背部,灵力温过肺腑,呛着的水就咳了出来。
回到岸边,那个书生和落水的男子也在厉枫的协助下翻爬上岸。孩子的母亲经历一番彻骨的生离死别,如今缓过劲来,在一旁落泪不止。
林英将孩子交给那母亲,女子拜了又拜,说不出话来。林英忍不住道:“孩子病着还落了水,还是赶紧就医去吧。”
那女子连忙点头,王白茹不知何时掏出一个瓷瓶,递过一粒白色丸药,那女子便抬头去看林英,见林英点头,就接了下来。
王白茹在一旁嘱咐:“雨天泥泞难行,未找到大夫前,可先用水将药化开,每日服四分之一丸。”
那对夫妻要问他们姓名,三人推辞避过,依旧上路。
林英有些好奇,问起那白色药丸。王白茹面露怀念:“我出生在世代医家,虽然得知我能修仙,祖父十分欢喜却又不舍,将家里上好的药丸都让我带走。修仙之人本无病痛,可祖父坚持,说,‘权当作个念想吧’。如今能够拿来救人,祖父知道了必定高兴。”
沿着主河道,又往前行了半日,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立在高地之上,主门下卫兵戒守,偶有装载着货物的牛车通过,两旁侧门一进一出,不少流民正排队入城。
入夜,又有大雨为遮,林英三人寻了一段不起眼的城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越过护城河,潜入城内。
在城中找了一家不大的旅店,各自打坐一夜不提。
第二日早起,雨虽小了,却依然连绵不绝,食品短缺,城中到处是巡逻的士兵和漫无目的游荡的灾民。
三人计议,先悄悄找到城中一家出过修士的家族,各用一些下等灵石换来金银之物,便分开行动。
但凡打探消息,总不过茶馆澡堂、食铺酒肆,王白茹和林英改换面目分别去往这些地方。如今时节特殊,厉枫便也化作流民模样,混迹在破庙善堂等处,三人的目标是从那些凡俗之人口中打听各种奇闻怪事。
连月大雨,还能在城中各大酒楼出现的,非官即富。林英变换成一个青年男子模样方便出入。
“松福楼”,这已经是林英走访的第三家酒肆,拣了一处临窗的位置随意坐下,细细一听就知道形形色色的人物都在谈论何事。
突然,临桌几个中年男子的对话引起了林英的注意。
“虽如今时节艰难,但穆兄的三公子能得仙人赏识,提前拜入仙门,实在可喜可贺。”一人斟酒向主位上的男子敬去,余者连连附和。
“哪里,哪里……诸位客气了。”做东的男子哈哈一笑,接着叹道:“这位仙人待我等很是和气,并不像东方接引观中的真人不假辞色。我儿不过四灵根资质,但那仙人却愿收作正式弟子,而非记名弟子。虽然不舍,我等做父母的也不能拦他前程。”
“穆兄所言正是!听说这位仙人还有意将大理寺卿郭大人家的小女收作徒儿?”一人发问,旁的几人立即竖起了耳朵。
“这位仙人似有意多收几位弟子,但从未曾明言,愚兄也不甚了解。”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发问:“离下一次接引观广收仙童不过三年。穆兄何不再等等?”
“唉,读书需早,何况修仙。有这等机缘怎能放弃,虽说前两年也出过几个招摇撞骗之徒。但这位仙人的神通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我是穆兄,也当倾力而为。”旁的一人插话道。
那发问之人见众人皆不以为然,也就不再提及。
听到此处,林英已是心生疑窦,东方各派向来以接引观为唯一纳徒之处。散修收徒者本就无几,更未曾听说有广收门徒的。
散修多漂泊不定,首先是自身修行不易;其次,即便修至高阶,但一路修行都不曾投奔门派,可见性情孤僻,不喜收徒本在情理之中。
此事,反常即为妖。
林英耐心等待这桌酒席散去,尾随在那姓穆之人身后,认了他的府邸后方才返回客栈。王白茹和厉枫都已在等她。
林英将酒楼之事一说,厉枫双眼一亮接道:“流民中也有人反映,说是有家富户连着多日放粥,缘由是家中子弟有人得入仙道,特为其积福。”
王白茹亦道:“我和林师妹听到的差不多,这几月来确有一位修士在这一带大肆收徒,似乎已经选定几人,只是资质都不过四灵根。”
“不如去探探那穆姓人家?”林英提议,两人皆无异议。
是夜,三人潜入那穆姓人家厢房,只听房中一对父子正在争吵。
“父亲,你何必逼我,世人皆道修仙长生,可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成?那位仙人虽有凡人不及之处,却与书中所写那些举手翻山蹈海的仙人差了何止一点。
况且我志不在此。您处处要与人比,靳家长子被选中,我就一定也要去吗?从小到大,您都是以世人的好恶来要求儿子,难道人生在世只是为别人的目光活着吗?。”
“逆子,逆子……”那穆姓家主一时气得直哆嗦。“我为你好,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敢犟嘴!难道为父还会害你不成?!送你去书院不是让你学那些穷酸骨气的。如今有天大的机缘,我与你伯父为你四处奔走,哪知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事儿还轮不到你作主!”
“父亲!”少年惊诧地望着神情已近狰狞的父亲,似乎难以将往日的父亲与今日这人等同。
那穆姓男子稍稍平息之后,似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掩饰一般劝道:“你如今还小,不知道这世道的艰难,那些荒唐的念想,也是时候收一收了。将来等你大了,自然知道为父的苦心。”
随后渐渐地厢房内声息低了下去,王白茹望了望林英,林英会意点头,三人便趁着夜色回了客栈。
一坐定,王白茹便询问起林英的意思。
“现下也没有别的线索,既然此事透着怪异,我们不如先探一探那散修,若有疑问再报给门派知道不迟。”
厉枫在一旁道:“如此到处收徒,怎么看都有些问题。可笑这些人明明有接引观的正道不走,却要相信这些江湖骗子。”
“世人多蒙昧,那做父亲的如此这般自以为是,尚不如做儿子的清明,真是悲哀。”王白茹也忍不住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