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像一只毛发竖起的波斯猫的艾艳艳,宁威露出了苦笑。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必靠毛巾牙刷维系的。相反,靠毛巾牙刷也维系不住。你不必把这层关系想得那么脆弱。”
“我怕嘛……”艾艳艳眼眶有些湿润了,“你走得如此轻松,仿佛我是你想要快点扔掉的行李。”
艾艳艳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自己的腿间,显得特别小。宁威放下手中的行李,走过去拥抱了艾艳艳,抚模着艾艳艳的头发说:
“人生,就像一辆公共汽车。你会遇到很多人,你也可以和他们谈得很好很欢畅。但是到了站,他们还是会下车,并不会因为你们聊得来就多陪你一程。”
宁威可以感受到怀里的艾艳艳在颤抖。她面对着宁威不好意思掉下的眼泪,现在终于掉了下来。怀中传来艾艳艳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宁威模了模艾艳艳的头发,把艾艳艳的头从怀里挖出来,双手捧着艾艳艳的脸,替艾艳艳抹去两道眼泪。
“虽然我也不可能陪你一直坐到你的终点站。但是你人生的公共汽车,我还没到下车的时候。并不是搬了家,就要改变什么的。人生中的变数很多,但是总有些东西是一生都不会变的。”
艾艳艳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紧紧抱着宁威,哭得像个小孩子。宁威抚模着艾艳艳的头发,叹息着说:“我以为你应该懂我的。”
“你走的样子……让我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艾艳艳把脸埋在宁威怀中,抽泣着说。
宁威抚模着艾艳艳的背,叹息着:“傻瓜。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再见就显得生分了。”
“可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维系了……”艾艳艳继续大哭。
宁威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你是个成熟的大人。没想到比齐彤还像个小姑娘。”
一边说着,一边顺着艾艳艳的背。
“如果我们之间需要一样东西去维系,那只能说明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艾艳艳在宁威的怀里用力点头。
“即使我搬了家,还是只要你的一个电话,我就会到。有事也好,没事也好。”
艾艳艳“嗯”得很大声。
宁威放开艾艳艳,替她抽来几张纸巾塞到她手里。
“好了,笑一个,不知道的人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艾艳艳终于破涕为笑,用纸巾擦着妆已经一塌糊涂的脸。
宁威背着吉他,提着行李走了。他细心地替艾艳艳锁好门。他果然没有说再见。
宁威的新居是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装修很旧,门窗还是上个世纪流行的那种女乃油色的木门和绿色的铁窗。厨房也是上个世纪流行的式样——水槽是深灰色的磨石质地,一台煤气灶突兀地站在贴了瓷砖的台面上。卫生间当然也同样老旧,墙上和地上贴着马赛克。
地板很旧,几乎已经没有留下多少漆,基本上被磨成了原木的颜色。家具当然也很旧——很旧的木板双人床,很旧的床头柜,很旧的衣柜,很旧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没了。
这套房子唯一让宁威中意的地方,是一个白天阳光很好的阳台。宁威觉得,只要有阳光的陪伴,自己就不会陷入太阴暗的情绪。
由于房子实在太小,而且陈设也实在太少,宁威只花了小半天时间,就把里里外外打扫得七七八八了。他去超市买了搬家用的馒头糕点——虽然只是暂住,但是礼数要到,这是从小父亲教给他的。从前宁威也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但是自从母亲死去,父亲入狱之后,宁威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父母的话,然后遵照着父母的话而行。即使搬家的时候给周围的邻居送馒头糕点在他看来是很老土的事情。
晚饭时分,给楼上和楼下的每一户人家送去糕点,打过招呼之后,宁威的糕点也将近发完。只剩了自己隔壁的最后一户人家。宁威提着一袋馒头,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从卫生间的窗户中也看不出灯光。宁威想,这户人家或许不在家吧,他转身就要离去。突然,门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从缝隙中露出一张和缝隙差不多宽度的小脸。
女孩子。脸小小的,皮肤很白,一头长长的染成金色的卷发,是一个长得很精致的女孩子。
“嗨,我是隔壁新搬来的,我叫宁威。请多多关照。”
女孩子伸出和脸一样小而白皙的手,接过那袋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馒头,然后关上了门。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宁威也不介意,转身回家关上门。对他来说,搬家这个过程算是结束了。他坐在床沿上,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两年以前,陆青岚刚刚离开自己的时候,几乎只要一个人独处,就会想到死——当然那也并不全都是因为陆青岚。那时候,艾艳艳和齐彤温柔地照看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宁威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如愿了。
他缓缓地摩挲着女乃黄色的床单,那种阴暗的情绪又渐渐抬头,渐渐笼罩住宁威的全身。他感到自己又深深陷入了那股浓重粘稠的黑暗,又开始觉得未来没有光华,又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结束自己的生命。
宁威环视四周,开始寻找可以用来自杀的工具。可惜一无所获。他身边既没有小刀,也没有围巾可以打个结用来上吊。宁威摇了摇头,苦笑着把自杀这个念头从心里赶出去。他从行李袋中取出最后一件行李,摆在了床头柜显眼的位置。那是一个陆青岚的偶人,小小的塑料偶人,拿着话筒,像是准备唱歌的样子。两年前,他因为看到这个偶人而陷入深深的负面情绪,最后选择了到廉价旅馆开房割脉自杀。但是,那时候是齐彤救了他。后来,齐彤又把当时他掉在地上的陆青岚偶人还给了他,从那时候起,这就成了宁威最宝贝的东西。
现在,如果他想自杀的话,应该没有谁会来打扰了。这个想法在宁威的脑海中,渐渐变得充满甜蜜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