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是沈夫人的四十大寿。中元节一过,府里便开始忙碌开了。沈夫人是诰命夫人,又是侯爵之家,来贺者也皆非福则贵。礼仪自然也多着,当家的曾大女乃女乃自从接了这件事以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许氏将那双鞋子拿盒子装好了,交到了芳草的手中说道:“三丫头,还是你替我送过去吧。”
芳草有些疑惑,看了看母亲问了句:“娘为了做这个费了多少的心血怎么不亲自送去?”
许氏略笑了笑:“你拿去也是一样。太太若有什么话你记着就是。”
芳草有些不大乐意到上房去,上房里那些上上下下的也从没将这边屋里的人放在眼里。许氏仿佛看出了芳草的心事忙道:“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再说你也该过去问安的,不然他们又说我没教好你。”
芳草只好接过了盒子带了初晴同去上房院子。台矶上坐着两个丫头正在说笑也没理她,芳草听见了屋里的说笑声,略迟疑了一下便跨进了门槛。原来人都不在这正屋里,芳草寻着才知道是在里间。正在犹豫的时候,初晴报道:“三姑娘过来给太太请安了。”
沈夫人的声音淡淡的:“进来吧。”
初晴忙替芳草揭起了大红销金的绣帘,芳草捧着盒子走了进去。先是将屋里的人看了一遍谢姨娘、芳菲还有那个进门才三个月的二嫂卢二女乃女乃。
芳草径直将盒子递到了沈夫人面前说道:“这是我娘做的鞋子送太太的寿礼。”
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流霞接过了,沈夫人摆摆手也不打开看一眼。此时芳草才想起了母亲辛辛苦苦做了一场,身子还落下了病,很有可能这当家主母连正眼也不瞧。芳草颇有些为母亲不值忙说:“太太,难道就不看一眼么?”
沈夫人道:“我累了,先拿去放着吧。收了那么的礼上来我哪有功夫件件都得过目呢,既然是许姨娘的心意,我领了。”她心下有些不耐烦,端过了茶碗大大的喝了两口茶。
芳草此时也不知是哪根筋犯了,她从流霞的手里揭开了盒盖,取出了鞋子放进了沈夫人的怀里说道:“我知道太太穿金戴银的对这些自然也瞧不上,可曾知道我娘为了给太太准备寿礼费了多少的心血,好不容易做好了送女儿送来,太太为何一眼也不看。”
谢姨娘暗笑:还是个没教的野丫头。卢二女乃女乃也一副看好戏的阵势,芳菲也不从中劝阻。果然沈夫人也没看那双许氏花了许多心事做的鞋子,而是瞪着芳草,质问着她:“平日里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在长辈面前也这样的放诞无礼?”
芳草心里自然有气扬着下巴也不肯服输。流霞忙来劝道:“太太别生气,三姑娘她还小她什么也不懂得。”
“她还小,许姨娘可不小了。难怪,下流胚子能生出什么好货来,只怕有人生也没人教,以后出去了没的叫人家笑话,说我们临安侯府里没有家教。”沈夫人句句不客气,连讽带骂。
芳草扬着的下巴低了下去,何必多此一事。沈夫人本想将那碍眼的东西给扔出去,流霞忙接了过来装好,拿下去放好了。
芳菲此时才来劝母亲:“太太别动气,为了这么点的小事不值得。何必呢,倘或气坏了哪里不是正好趁了人家的愿么?”
芳草东西送到了也不想多留,转身便走。谢姨娘叫住了她:“三姑娘,太太还没说让你回去呢。”
芳草只得背对着沈夫人等着沈夫人开口。
沈夫人此时也觉得芳草碍眼,摆摆手说道:“去吧,离了这里我还能多活两年。”
芳草揭了帘子便出去了。只听得芳菲在那里撒娇:“太太,前儿您让丫头送来的那个簪子样子不好,太老气了,重新给我打一个吧。”
“好,你说什么都好。”沈夫人满口的娇宠。
芳草才走到了廊下迎面见流霞过来了,流霞看了芳草一眼,接着又对身旁的另一个丫头说道:“你进去候着,若要叫我,你应一声,我立马就过来。”
流霞吩咐过后拉着芳草的手到了一耳房里,随手关上了门清芳草坐下。芳草心思灵透也猜到了流霞的用意便道:“流霞姐姐有什么要吩咐的芳草记下了。”
流霞先对芳草道了个万福,接着笑道:“三姑娘可大好呢?”
芳草道:“姐姐费心,已经好了。”
流霞也不绕圈子说道:“说来刚才三姑娘还是太莽撞了些,太太是何其尊贵的人物。这府里上上下下的都只有恭敬的份,三姑娘的做法有些不可取。”
芳草停顿了一下说道:“谢谢姐姐教给我。”
流霞又忙笑道:“三姑娘太客气了,我们做奴才的哪里有资格说主子的不是呢。只是见三姑娘也是为许姨女乃女乃太招来这些不是。以后改改方式吧,说不定太太还能听两句进去。”
芳草抬眼看了看跟前这个长了自己好几岁的丫鬟,只见她身形苗条,乌压压的一头好发,梳着清爽利落的发髻,鹅蛋脸,丹凤眼,薄薄的樱唇。虽说不上美人二字但也绝对的清丽秀雅,芳草对于流霞的善意提醒一一都记在了心里,她从流霞的话里没有听出嘲笑她奚落她的意思,这些已经很足够了。
流霞又说:“三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让太太穿上许姨女乃女乃做的鞋子,也不让姨女乃女乃的一片心血白费。”
芳草感激的拉着流霞的手说:“谢谢姐姐。”
流霞笑道:“这更不敢当了。我见那双鞋子做得实在好,以前姨女乃女乃在针线上做了好几年,的确是手艺好。”
屋外有小丫头说道:“流霞姐姐,太太找姐姐。”
流霞应了一声:“就来。”接着又和芳草说:“三姑娘也别生太太的气,太太是那上边的人大家都宠着,敬着这些年了早就习惯了。”
芳草点点头,流霞说的何曾不是正理。流霞开了门先让芳草出去了,初晴正等着芳草。芳草又对流霞说:“谢谢姐姐。”
流霞淡淡一笑已经去了那边屋子。芳草和初晴便出了这正房大院。等走远了,初晴说道:“姑娘是怎么呢,连太太也敢惹?”
芳草回过身子和初晴说道:“好丫头,一会儿在娘跟前不许说漏一个字。怕娘知道了又是难过。”
初晴年纪虽小但也不糊涂:“奴婢不说,可太太屋里人多,难免就会飘到姨女乃女乃的耳朵里。”
芳草叹道:“谁说不是呢。或许年年都如此,娘早就料到了是这样的结局。亏她还劳心劳神的做出来人家瞧也不瞧。流霞说得对,我还是太毛躁莽撞了些。只想到自己咽不下这口气,那太太句句都骂的是娘啊。”芳草想到此处到底是意难平,又心想以她拥有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和见识也不至于在明朝的普通人家受人排挤,让人看不起,从今往后也得做两件事来让他们好好瞧瞧,也堵一堵他们的嘴巴。母亲失去的那部分她要替母亲一一都争回来。
等芳草回到这些小院的时候见母亲正在窗下绣着花,芳草心里不忍忙过去阻止道:“娘还做这个干吗,一会儿又说眼睛疼。”
许氏含着笑替女儿理了理一绺滑落下来的头发说道:“回来了,太太有什么话没有?”
芳草回头看了一眼初晴,初晴已经去别处了。芳草便撒着谎说:“太太能有什么好说的。再怎么说也是娘的一片心意,再怎么也得领娘的心意。还说娘手巧来着。”
许氏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将绣花的绷子放到了芳草的手上说道:“你也不小了,也该学学。”
芳草接过一看,十字绣她倒是会,可十字绣有现成的图稿只用数格子就行算不得真正的刺绣,这个活太细了芳草怕自己做不好。
许氏鼓励着她:“三丫头,也不难。我教你。”
芳草低头见白色的绢子上正描着一幅莲花荷叶图,莲花才只做了一个花瓣,却也栩栩如生,针脚平整得几乎看不出来。许氏耐心的给芳草讲解着怎么运针走线。
素素端了个茶盘进来,笑说着:“后廊下的桂花开了,实在是香。”
芳草一面做针线,一面说道:“桂花真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做糕点,又可以做茶。”
素素忙问:“桂花如何做得茶?”
芳草便道:“当然做得,这桂花虽小却有许多益处药效,不仅可以做茶还能入药呢。”
许氏忙问:“这些你又如何知道的?”
芳草迟疑了一下又道:“书上看来的呀,就是三哥给我的那些书上都写着呢。”芳草心中纳罕,那些都是诗词类的书籍哪里会记载这些,这些关于花花草草的知识她是从别处看来的。
许氏温和的说道:“你能读书识字都是你三哥教你的,看来他很疼你,倒实在难得。”
芳草唇角浮出了一丝笑意:“三哥对我好,我都知道。不是多亏他在大嫂跟前常提起我们这里的事大嫂又哪里还记得呢。”
许氏又忙给芳草指正着手中的针法。
芳草耐着性子做了一会儿,觉得眼涩说道:“要是我们有几亩田,我们可以种些花花草草的日子过得简单舒心,就是清苦一点也没什么,好过在这里熬。”
许氏忙说:“又说胡话了,也不知你小脑袋瓜子里整天都想的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说着轻轻戳了戳芳草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