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两成色不足的银子的确给芳草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以前在侯府里住着时还没发觉,如今出来自立了每一分每一文挣来都十分的不易。
丁夏好心提出想要帮她,不过芳草却拒绝了,她怕他好心相助的背后又有别的什么企图。打交道这么久芳草觉得从来没有对这个男人真正的放心过,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的事太多了,芳草得处处提防。不过好在顾老板那边丁夏出面平息了下来,顾老板答应给芳草些时日让她将钱补上,不去报官。
银子的事折腾了好几天总算告一段落。只是眼下这笔钱的损失对芳草来说已经很大了,又找什么地方给补上呢?芳草觉得很是头疼。
连日的忙店里的事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约会。这日天气甚好,阳光不至于炽烈,微风轻拂。许氏的病也好了些。芳草将一些不甚重要的事都交给了伙计们去办,再说如今素素也能独当一面了,她倒省心不少。
难得的机缘凑巧,芳草当然不肯放过这次约会,她得让自己光鲜亮丽的赴君子之约。在房里磨叽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出门前又看望了母亲。
许氏见女儿穿着一身丽服,许久不见她这样打扮有些疑惑忙问:“你要上哪里去?”
芳草笑道:“出门会个朋友。娘放心吧,不会耽搁很久,我马上就回来。”
“见生意上的那些人从没见你这样装扮过。”许氏很是纳闷。
芳草又笑说:“那是因为今天的场合不一样呀,我再穿得像个假小子似的不成话。娘不用担心,要见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恶意。”
许氏自己说什么女儿都不一定能听进去,只好道:“去吧,早些回来。”
“欸。”芳草愉快的答应着,走之前又搂了搂许氏的脖子。许氏不大管外面的那些事,这两年来虽然也日夜悬心,不过管也管不过来,她相信女儿有自保的能力。许氏又虔诚祈祷:早些给小草一个如意的女婿吧,这样自然有人拘束她,有了依靠后她也用不着如此抛头露面,吃这么多的苦呢。
康家的事出来以后这两年沈夫人再也没提过给芳草张罗婆家的事,或许是真正的将这个庶女给忘在了脑后,然而对于芳草来说这是天地间第一畅快之事。她不需要杜家的什么人来插手自己的未来。
芳草坐在车上心情欢呼雀跃,此刻她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羞答答的赴情人的约会。满脑子都装着绮丽的幻想,同时又期待一会儿那人会和她说什么呢。这古人的情感如何表述,平日里见他也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想来也定是含蓄的。平时他见惯的都是自己一身男儿装扮,如今着了女子的服饰会不会让他诧异,或是眼前一亮呢?
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爱情的脚步声离她渐渐的近了。那是幸福的步子,她该努力的跟上。在这个时代找一个两情相悦的确实很难,可上天待她不薄,这样的事让她遇上了。
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接着车夫来替芳草打起了帘子笑说着:“姑娘,温园到了。”
芳草提了衣裙款款下来,笑说道:“多谢。”
她抬头便望见了一块烫金的字匾,上面有两个篆体,芳草费力的辨认了一会儿。又见半扇的朱漆大门虚掩着,心想里面的景致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来不及多想便提了衣裙拾阶而上。
一进了大门,便觉得满眼的绿意,顿时清幽无比。芳草顺着脚下碎石子甬的小路慢慢走着,一路欣赏着眼前的风光。
不少的阔叶芭蕉、梧桐,中间夹杂着不少的海棠。只可惜花期已过,只剩下一树树翠绿的叶子,有的已经结出了些细小的海棠果。
芳草心想这个园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怎么也不见一个来往传话的人,看来这温公子实在喜静。
因为没有一个领路的人芳草只得顺着路一直前行。走不多时,但见眼前有一排精舍,皆是粉墙灰瓦一色的绿窗。不过窗棂却镂刻出一组组的图案来,细看之下原来是“梅兰竹菊”。芳草轻步走进了正屋,放眼一看原来这不过是间穿堂,几间屋子中间并没有隔断。正中端放着一座落地的十二扇水曲柳的屏风。正面为汉宫春晓,背面则的一幅绢稿的淡墨山水。
芳草在屏风前站立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一个人。接着又去看壁上的那些字画,皆是精妙之笔。看了半晌芳草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处等他,芳草抚过地上摆放着的那几把椅子。心想这么大的园子肯定人都在后面,只是这待人之道有些奇怪,不见人影难道不怕有谁进来将这些陈设给搬走么?
她停留好一阵子也没见人只得顺着路继续走。待穿过了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眼前便是一青石小桥,桥下淌着浅浅的溪流。对岸开满了芍药,一片的姹紫嫣红,正是个好去处。芳草隐隐的看见四角亭子里有一穿着月白衫子的青年公子,手中拿了本书正在亭中慢慢的踱着步子,看上去似乎很是悠闲。
不远处有两个仆僮正在煽火煮茶。距离更近了,芳草突然有些不敢上前。她忙低头整整自己的衣裙,确定没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这才慢慢的向那亭中走去。
温良玉正悠然自得的欣赏着园里的景致,口中吟唱着:“玉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即和衣拥。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正是秦少游的《桃园忆故人》刚刚吟唱完时,猛然一回头却见远远的走来一个裙装的女子。
温良玉正在纳闷他什么时候请过女人来温园。他似乎并不怎么上心,于是又背过身去继续念着书上的那些词句:“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后半句还没有吟完的时候只听得背后有一女音传来,那女音还有些耳熟。
“温从路”芳草喊了一句。
温良玉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跟前站着的这个人怎么这样眼熟能够叫出他的字来已经是十分相熟的人,为何自己却喊不出名字呢。只见她上身是穿着淡桔色宁绸齐腰半臂,里面套着件白色的碎花单衫,系着条宝蓝色的八幅湘裙。青丝高挽,额前一弯淡淡的刘海,发髻中插着支绿珠再无其他发饰。再看其形容却是蛾眉淡扫,水瞳剪剪。其态度却是亭亭玉立,身姿袅娜。不觉艳丽娇媚唯感清雅秀逸。看了半晌,温良玉只觉得眼熟,可又叫不出来名字。看了两眼,温良玉又别过了目光,看向别处。
芳草心想怎么是个表情,他向来是谦恭有礼的呀,接着又含笑说:“对不住,定是我来迟了让温公子久等,芳草在此谢罪。”
温良玉再次看向了芳草,迟疑了一下方说:“姑娘是……”
芳草心想难道自己换了身装扮他就认不出来了么,连忙解释道:“我是留香坞的许凌霄呀,从路难道你认不出来么?”
这下温良玉脸上大大的写满了惊讶和诧异,接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后面的柱子,眼看着身子就要退出整座亭子了。
芳草见他如此仓皇失措很是纳闷,不是他下帖子要自己过来么怎么到了跟前却是这样的情景。还是自己的装束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温良玉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是个……女……女的?”
这下换做芳草好奇了:“你不知道我是个女子?”
温良玉的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似的,神情大变:“我要是知道,知道你是个女的,我……我就……”话未说完便撒腿跑开了。
芳草愣在哪里半天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没人来告诉她,看他在帖子上的话分明是对自己心存好感,自己觉得他也不错。以为会有一段美好的恋情时没想到现实摆在面前却让芳草哭笑不得。
见温良玉这番情景芳草突然明白过来,温良玉喜欢上的是许凌霄,而不是杜芳草。换句话说他喜欢男人,顿时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了看这座漂亮的园子。再也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只是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惆怅来。她好不容易能够打开自己的心扉接受一个男人的邀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原来美好的东西真的只有远处观赏,要走近它时真的要做好失望的准备。
两人互有好感,这样的恋情却等不到绽放就要夭折,芳草苦笑了两声。这是讽刺么,甚是荒唐。从此还能相信男人些什么呢?她去看温良玉的身影时早早的就看不见了,不远处只有两个僮儿继续在那里煽火煮茶,剩下的便是空荡荡的园子,还有亭台寂寞。
芳草讪讪的离开了温园,静悄悄的,就像她刚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