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赏花会,虽然不过半日时光,于清瑶却觉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般令人疲惫异常。
亦喜亦忧,虽然受到惊吓,又要担心回到侯府后,田氏的种种反应,可细细想来,却也值得。
虽然提前回了侯府,孟、沈二人都没有参加赏花会,可是显然早有下人把事情传了回去。于清瑶才陪着田氏在二门下了骡车,两人就已经迎了上来。
孟慧娘扶着婆婆低声问安,沈盈盈却是回过头上下打量着于清瑶,半晌,才笑道:“真真是瞧不出来,我们二姑娘居然也有这么一手绝技,我听说,连王妃都大是赞赏,甚至还亲自赐了她早年用过的竹笛给你……这事可是真的?”
于清瑶一惊,忙低声回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薛王妃不过是看在母亲与长兄的面子,才赞几句罢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看似无意中转过头来的田氏,于清瑶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田氏目光微闪,也不说话,只是扶着孟慧娘的手一路走回慈萱堂。淡淡嘱咐:“也忙一天了,都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儿立规矩了。”
逐走了两个媳妇和于清瑶,她倚在榻上,合着眼,看似已经睡去了,就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也蹑手蹑脚的,生怕会吵醒了田氏。就在这时,田氏却忽然睁开眼来,低唤道:“锦葵,你打发人去把那个柳絮叫过来……不要让清瑶知道了,悄悄地叫来就是。”
田氏说得隐秘,锦葵派的人做得也甚是隐秘,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的,从慈萱堂回去之后,柳絮就把田氏的问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于清瑶。
其实,对田氏或许会有的疑惑,于清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详细。而柳絮……
抬起头,于清瑶微微笑着,只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传出去,惹恼了母亲?”
似乎是没有听出于清瑶话里试探之意,柳絮只是淡淡道:“奴婢是小姐身边的人……”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不由得笑了起来。在柳絮往慈萱堂去时,她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在柳絮回来时,她并没有问过一句。不是不想知道柳絮同田氏到底说了什么,而是在给柳絮一个主动的机会。还好,柳絮没有让她失望。
“母亲真的信了你所说的话?”于清瑶转过身去,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把那只新得的金簪放在下面的夹层里。看似随意,可背对着柳絮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虽然她知道柳絮会想办法为她掩饰,可是田氏真的会相信吗?
日日吹笛?就算秋雨轩位置再偏,也不可能一点声息都听不到的。可柳絮这样说了,田氏就真这样信了?
“奴婢对老夫人说的是,小姐每次吹笛子,都是把门关得很紧,就连奴婢们在秋雨轩,也不过是能听到些许声响……奴婢很怀疑小姐有时候根本没有吹出声音,不过是在用手按捺笛孔,不是在真的吹笛子……”
勾起嘴角,于清瑶忍不住发笑。这样的话让人吹着着实可笑,可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像是从前的那个于清瑶会做出的事情。
笑着示意柳絮不必再说下去了。她转过身,随手从匣中拈出一朵珠花,招过柳絮,亲自插在她的发鬓上。“柳絮,我知道,有许多事都让你很为难……不过,我要你知道,有些事,你不必那么急的……我既然说了你和雪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就绝不会厚此薄彼……”淡淡笑着,她也不再说下去,更仿佛没有看到柳絮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笑着让柳絮去歇着。
夜,不知不觉间就暗了下来。于清瑶坐在窗前,抚着手中那管竹笛,虽然都已经凑到唇边,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就像柳絮对田氏回禀的那样,她有太多的顾忌,就连吹个笛子都不敢发出声音……
仰头望着窗外的月光,于清瑶幽幽浅笑。把竹笛又凑到唇边,一缕飘袅的笛声破空而起。
笛声悠扬,带着淡淡的凄清,又有仿佛春暖花开,满眼尽是希望的淡淡喜悦……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再是吹奏某只曲子,而是在将心情流泻。婉转的笛声,在这半钩的月夜,渐传渐远……
晓窗月夜,倚栏眺望,在这寂寂的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听着那飘袅的笛声,仰望着那弯渐圆的月,忆起许多以为早已遗忘的事……
一连几日,于清瑶都在练习她的笛艺。每每一吹奏起笛子,她就觉得自己也仿佛沉溺于笛音,种种思绪,尽似幅幅逼真的画面。待一曲终了,全不知自己到底吹了什么曲子。更不知自己吹得到底是好是坏。
柳絮和雪儿,虽然都不谙乐理,可是对于清瑶而言,却似听白乐天念诗的老妇一样重要。每次一曲终了,听到两个丫头或黯然或兴奋的评价时,她就知自己到底奏得如何了。
“小姐的笛声,奴婢听不出到底是哪一首名曲,可是,却又像奴婢听过的所有曲子……有时候,奴婢不知道那是笛声还是琴声……”跟在老夫人身边,见识多些的柳絮总想说出些什么,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雪儿却直接许多:“每次听小姐吹笛子,就觉得好像整颗心,都被小姐的笛声控制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以乐惑人心,以曲控人智……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真的做到那一步,可于清瑶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自己终有一天会做到的……
日子,就在这样无风无浪中度过。田氏再没有找过柳絮试探些什么,虽然偶尔会在于清瑶请安时,默默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可表面上却待她更显仁厚。似乎是从相国寺回来之后,她这个一直不受重视的庶出二小姐,突然就似变了一个待遇似的。
原本在暗地里克扣“秋雨轩”用度的那些管事娘子们,纷纷地巴结着柳絮和雪儿,不管是致歉还是讨好,这些日子来,“秋雨轩”不论是伙食还是别的供养,都比从前要好得多。就连之前早就量体而制的夏季衫裙,送过来的,也比之前于清瑶模过的料子要好了许多。
心知这是因为那个关于她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府里可能会再出一个贵人的传闻所致。于清瑶却只作不知,安然自得地享受着难得的示好。
别人或许还会有些糊涂,可她自己清楚得很。恭成王世子妃早在张婉莹跳下湖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人选。甚至可能不过半月,就会传出喜讯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四五日,陆初五忽然使人过来递话给雪儿。雪儿抽空出去二门外见了一面,回来后,就默默地塞过一个荷包。
打开荷包看,于清瑶才知那里,竟是一张卖身契。而且,正是陆初五的卖身契。
“我哥哥说了,他如今已经为自己赎了身,不日就将动身往江南去办差。这张卖身契还请小姐收好……那座小院,他也求着管事买到手了,只是因着那院子是父母经营成那般模样的,所以不舍献给小姐,还请小姐宽容数年,他攒够了钱就还了那买院子的钱……”
雪儿说得断断续续,脸上的神情也是怪怪的,甚至隐约还有些想哭的样子。于清瑶看看手里的荷包,再看看雪儿,忍不住就笑起来。
一指头点在小丫鬟的额头上,她嗔道:“我都信得过你家兄长,你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了让他赎身后再卖给我呢?这卖身契,你快给他送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提这样的事——你难道不愿意让你哥哥成一个自由人吗?。”
于清瑶的话才说完,雪儿就哭了起来:“怎么会不愿呢?”顿了下,她抬手抹着眼泪,“小姐,您还是把卖身契收起来吧!我哥哥他从前一直都游手好闲的,虽然小姐看得起他,让他做这差事,可要是他……小姐拿着他的卖身契,也好心安些。”
于清瑶目光微闪,望着雪儿,想了想,才问道:“雪儿,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哥哥让你说的?”雪儿是个一心为她的人,不论前世今生,都待她一心一意。可是,哪怕如此,不代表她就不会为她唯一的哥哥考虑。而且,刚才那些话,说得那样明白,和雪儿平时时常小糊涂的性子……
见雪儿抬头看她,并没有反驳,于清瑶不由笑了:“这卖身契是你哥哥让你拿来的是吗?。”陆初五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做法大概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去除戒心吧?或许,是被李妈妈的事吓到了呢!?
垂眉浅笑,她仍旧把那荷包塞回雪儿手中:“这卖身契,我不会拿的。你要不,就拿去还了你哥哥。要不,就自己收着。雪儿,我已经明白你哥哥的意思了。你只帮我转告他,我于清瑶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若他还是放不下心,那你就告诉他:我手里捏着他最疼的妹子呢!还怕他作甚?”
最后一句话,听来却是玩笑了。看着雪儿瞠大的眼眸,于清瑶笑得灿烂,随手捏了一把雪儿的脸颊,她转过身去,也不打算解释:
再像玩笑的话,其实,有时候,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