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一枝且独秀
顶住来自周围近百双眼射来的各种目光,柳芙将小小的身子挺得异常笔直,略含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紧张,却并不影响她给人一种充满自信和沉稳的感觉。
素妃在高处微笑着看向柳芙,暗暗点了点头:“柳小姐年纪虽小却从容不迫,颇具大家之风。看来我这‘无心插柳’,却点出来‘一枝独秀’啊!”
“柳小姐来自江南文家,自然有百年世家的沉稳之风的。”胡清涵之前对柳芙倒没什么印象,但自己亲自书帖请的客人,自然都是了解的。虽然知道她只是文从征的干孙女儿,并非正儿八经的文氏族人,但顺着素妃的话捧这小姑娘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况且,此时此刻,胡清涵看对面的胡清漪,自己这个妹妹向来对情绪掩饰的极好,此时却有些坐如针毡的样子胡清涵心底的疑惑更浓,有意褒扬这柳芙几句,也好借此试探一番。
胡清漪却并不想就此放过柳芙,看了一眼对面的姐姐,接话道:“柳小姐年纪虽小却勇气可嘉,就是不知这琴棋书画,你擅长哪一样呢?”
“不如,我讲个故事吧。”柳芙的声音软软的,脆脆的,虽然含着属于女童的稚女敕,但让人感觉并不弱小,反而带着几分亲切和温暖。
“讲故事?”胡清漪有些不合时宜地冷笑了一下,只是此时心里被厌恶充斥的她并未察觉到罢了。
素妃和胡清涵倒是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都觉得胡清漪有些过了,毕竟面对的是个八九岁的稚童罢了,如此计较,反而显得其心胸狭窄。于是前者当即便开了口:“这倒新鲜了!要是故事讲得好,当然也算是一项才艺。”
好整以暇,柳芙牵了裙摆行了一礼,这才笑眯眯地启唇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很美丽。可不知为何,媒婆把门槛儿都给踏破了,她也不愿意嫁人,因为她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真正想嫁的那个人。”
柳芙甫一开口,就立马吸引住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原因无他,这里坐着的都是未婚嫁的小姐们,对于她们来说,人生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寻一门好亲事,之后相夫教子幸福地生活。而柳芙的故事,讲的恰好是和她们息息相关的内容,自然都竖起了耳朵,将原本的怀疑和轻视抛开,认真听了起来。
“有一天,女孩子去逛庙会,迎面而来一个年轻男子。男子生的儒雅英俊,脸上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让人一见就觉得心生欢喜。女孩子觉得,他就是自己想要嫁的人。”柳芙讲着,还伸出小小如青葱般的指头在空中比划着,样子看起来既生动又有趣,让人丝毫不觉得她这样一个姑娘家言及“婚嫁”之事有什么不妥。当然,这也是因为柳芙是在年纪太小的缘故。再说大周皇朝民风并不算封闭,对于年轻男女的婚事也不是完全禁忌而不可提的。
见大家都仔细地倾听自己,柳芙心里更加有了底,清了清嗓,继续道:“可惜,庙会人太多,太挤了,女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走远,消失不见了。”
“啊好可惜!”
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突然叹了一句,甚是突兀的声音在万华堂中响起。若是以前,这样的举动是相当失礼的。可当大家都带着同样疑惑又期待着故事下文的时候,便也无人追究了。
柳芙笑笑,摆摆手,用着叹息地语气道:“后来,女孩每天都向佛祖祈祷,希望能再见到那个男子。终于有一天,她的诚心打动了佛祖,佛祖显灵了。佛祖问:你想再看到那个男子吗?女孩说:是的,我只想再看他一眼。佛祖说:你愿放弃你现在的一切,修炼五百年道行,才能见他一面。你不后悔么?女孩点头:我不后悔!”
环顾了周围人,柳芙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挑起了大家足够的胃口,这才轻轻挪动了下步子,往首席的素妃娘娘面前靠近了些,故意用着唏嘘地语气道:“于是,女孩被佛祖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经过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苦不堪言。但女孩都觉得没什么,因为终于在五百年的最后一天,女孩看见了那个她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然后呢?”
“对啊!”
“”
喜色在众人脸上露出来,仿佛自己就是柳芙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子,感同身受。
“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柳芙却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地甩甩头:“因为那个男子只匆匆掠过了女孩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觉得一块普通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不足以为之驻足。于是佛祖又出现了,问女孩:你再见了他一面,可满意了?女孩却争辩道: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我,为什么我只能见他一面,而不能靠近他?佛祖便说:你若想靠近他,还得再修炼五百年,你可愿意?女孩又一次坚决地点头:我愿意!”
“又一个五百年啊,女孩被佛祖变成了一棵大树,立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好多人经过。可女孩每每满怀希望看向前方时,来的人却总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
柳芙讲到这儿,众人的叹息声很快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却并不显得突兀,反倒将她口中的故事烘托地更加哀怨迷离,宛若置身其中,心意难平。
“若非有了前五百年的修炼,女孩早就耐不住这仿佛永恒的寂寞了。”柳芙的嗓音也渐渐低沉了下来:“终于,在这后五百年的最后一天,女孩知道她将会再见那个男子。可此时此刻,她的心竟然平静如斯,竟然不再激动了”
“为什么不再激动?”又有一个小姐按捺不住激动,月兑口问了出来。
素妃却含笑着伸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我知道咱们每个人都很想知道结果,让芙儿继续讲下吧,别再打断。”说完又笑着朝柳芙点点头。
听见素妃称呼自己为“芙儿”,柳芙心里头很是欣喜,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接过乖巧丫鬟递上的茶碗轻啜了一口,复又朗声道:“男子迎面而来,女孩痴痴地望着他,这一次,他并未匆匆而过,他注意到了路边的那棵大树。荫萌诱人,他便走到树下,靠着树干微微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呼——”舒气声在万华堂中响起,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以为故事到这儿就应该圆满了,结束了。
可柳芙却笑着望了望周围的人,语气一变,嗓音中仿佛蕴含了许多的轻愁哀怨般,婉转地让人听着心疼无比:“女孩终于和男子靠近了,她就靠在他的身边啊!可是,她却无法告诉他这千年的相思是多么深重,她只能尽力把叶面聚拢在男子头顶,为他挡住阳光!这千年的柔情只在这一刻化为了清凉无比,却难以触模的一片荫萌。但是,当男子睡一觉醒来后,却还是和上两次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离开了女孩的视线。”
听到这儿,有些心气儿小的竟嘤嘤哭了起来,大气些的也绞紧了手中丝帕,连呼吸也屏住了,仿佛已经不敢往下再听。
“佛祖这时又出现了!”柳芙有意将声音增大了些,带着脆生生甜丝丝的韵律,让大家原本跟着颓废下来的情绪转而又变得萌动了些:“佛祖问女孩:你还想做他的妻子吗?女孩想了想,却摇头道: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说到“妻子”二字时,柳芙有意将目光扫到了胡清漪的脸上,发现她原本晦暗的狠辣眼神正被一抹异色所代替,双颊也微微有些红,仿佛憋了很大的怨气和怒气在心里,没有机会发泄。
并未理会胡清漪,柳芙乐得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讲着:“佛祖听见女孩这样说,终于松了口气,叹了声‘太好了’。女孩诧异地问佛祖:你也有心事吗?佛祖微微一笑:因为有个男子为了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随着柳芙话音落下,此时的万华堂却极为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略微垂首,含着茫茫的思绪,在仔细咀嚼柳芙这个故事当中所蕴含的深刻道理。
这个时候,只有胡清漪,带着讥讽和质疑的嗓音开口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个姑娘家,满脑子竟全都是这些情情爱爱,亲亲我我。真是不知轻重,不明廉耻!”
“咳咳!”胡清涵只觉得妹妹今日表现的有些太过明显了,咳了咳打断对方的说话,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柳小姐,不如你给大家解释解释你为何要讲这个故事,好吗?。”
柳芙只当胡清漪冰冷刺眼的目光不存在似地,只然然一笑,颇具几分“拈花一笑”的佛韵,张口用着无比自然毫不做作地声音道:“既然是受邀来拈花会,我便挑了个和佛祖有关的故事。若听故事之人只看到男女之情,那便俗了。”
对于柳芙拐着弯儿地说胡清漪“俗”,在座的除了柳娴很是不服,咬牙切齿地想要反击之外,其余人都只会心一笑,觉得有趣。
特别是素妃,抬手掩口甚至轻笑了一声,让身为主人,同样又是胡清漪亲姐姐的胡清涵也觉得很是尴尬,顺而用着几分不解和质问的眼神望向了柳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