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花阁里温暖如春,鲜花遍地,让人感觉不到外间哪怕一丝半点的寒意。
宴席上,轮番端来的菜肴也俱是颜色青绿的蔬菜,亦或是鱼虾等,无一不是在北方的冬天里价值千金的稀罕物儿。
虽然在普通老百姓餐桌上吃不到这些珍馐佳肴,但此地毕竟是淮王府,招待的又都是京中贵妇和小姐们,更别提席间还有宫里的贵人,便也算不得奢侈了
铺着大红绒布的圆桌中央,一个雕有仙鹤驾云的金缕炭炉里煨着一壶从婺江流域快马送来的金华酒。浓烈的酒香裹着温热的花香飘然而出,让平日里谨守本分仁礼的夫人小姐们都放松了心境,一杯接着一杯,很有几分开怀畅饮的意思。
与这些人轻松放肆的吃酒笑闹不同,坐在首席的柳芙只觉得后背发凉,一刻也不敢松懈下来。
之前,自己虽然有过一番筹谋,想要趁着姬无殇尚未登基之前与其攀上两分交情,以备将来有事发生,也能托承两分情面。
可想是一回事儿,做,却是另一回事儿!自己只是和姬无殇同席饮宴罢了,都有些不敢抬眼看对方,连他说的每一句话,听在耳里都好像是寒冰落地,嘣出丝丝冷意让自己无法招架。
更别提当他笑意朗朗地和两位郡主,还有柳娴和公孙环说话时,柳芙更加觉得他像极了一头盯住猎物的野狼,随时一张嘴都会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
“柳姑娘,玉琅说你很会讲故事,怎么这会儿却如此安静呢?”
冷不防耳边突然想起了一阵温柔的男声,缓缓的,带着几分魅惑和低沉,听起来似乎极为悦耳,可是却让柳芙一惊,差些丢掉了手中的酒盏:“裕王殿下,民女只是有些不胜酒力而已。”
“也难怪,咱们北方的女孩子从小就要喝烈酒来御寒。芙儿来自南方,自然不习惯吃吃酒。”素妃伸手轻轻揉了揉柳芙的头,“芙儿,要说南方女子,最会穿衣打扮了。先前你在万华堂的时候,一身绿裳就极为惹眼。到了这儿,又换了身看起来素净却极有水墨韵味的裙衫,可是万花丛中一抹难以忽略的亮点呢。”
被素妃提起身上所穿的衣裳,柳芙微微有些脸红。毕竟是她在这淮王府顺手牵羊来的,又是属于男子的房中睡袍。还好其式样长度正合适自己的身量,又被大肆改造过,不然,柳芙哪敢身着“赃物”还端坐于此,等着被人发现呢。
“嗯,娘娘这么一提,我倒也觉得这裙衫”姬无殇说着,略眯了眯眼,暗想:这衣裳怎么这么眼熟呢。
“四表哥,你话说完啊,到底觉得这裙衫如何?”玉琅郡主伸手拉了拉有些走神的姬无殇,娇娇地问:“四表哥也觉得芙姐姐的衣裳好看吗?回头玉兔儿也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看不惯柳芙成为席间话题的焦点,胡清漪笑着故作轻松地道:“人家柳小姐来自南方,那边的女子最会穿衣打扮了。且不说普通人家的闺秀,单单看每年送到乐坊的那些扬州瘦马,就可见一斑了。”
胡清漪将一个大家闺秀和扬州瘦马那等烟花女子拿来做比较,明白人都听得出此话不妥。可看她的样子又只是玩笑而已,便也无人计较,只左耳进右耳出就罢了。
姬无殇却蹙了蹙眉,抬眼望向对面的柳娴:“柳小姐,怎么,令尊难道也喜欢养些瘦马在家中,闲时听曲看舞赏那红颜绝色不成?”
“啊”柳娴没想到姬无殇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愣了愣。玩笑,柳娴可不是傻的!父亲身为朝中二品吏部侍郎,最忌讳的就是酒色犬马。况且母亲平素里治家十分严厉,身边除开一个生了庶子却一心礼佛侍婢之外,连个妾或通房也没有。朝中上下可是颇具清名的!随即赶紧摆摆手:“没有啊!”
“裕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胡清漪挑挑眉,对于这个裕王,其他贵夫人们当他作金龟婿地贡着,自己却没有太放在心上。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掌管影阁,的确值得称赞。但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和将来要登基称帝的太子姬无渊相比,还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所以她语气上也并未带有太多的恭敬,只是略显得客气几分罢了。
姬无殇则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只是转瞬而逝,话音平淡地道:“若非如此,以柳夫人闺阁妇人的身份,怎么会见识过烟花场所出来的瘦马呢?”
“我”胡清漪被姬无殇一句话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只睁大了眼,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哦!”姬无殇却并未就此放过她,伸出指头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咄咄”的闷响声来:“本王倒是忘记了,柳夫人出身国舅府。国舅爷可是个闲不住的,闲暇时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也是常事。想来柳夫人未出嫁之时,没有少和那些女子们打交道吧?不然,您这穿衣打扮的本事,难不成是从令堂那儿学来的?”
京中之人都知道胡蒙之喜好,虽然其妻早已一心向佛不问世事,但胡蒙之身为国舅,怎么也不至于大胆到在家中圈养歌姬舞妓的地步。
姬无殇这得巧妙,明里暗中带着几分挑衅,惹得胡清漪额上青筋直冒:“裕王殿下,怎么说你也是胡皇后亲生的儿子,难道我父亲就不是你外公了吗?你说这些话之前,可曾想过后果?”
“哎”
眼看好戏就要上演,周围桌的注意力也都被胡清漪这一声厉色饱含的话语给吸引了拉过来,姬无殇却以手扶额,脸上露出了一丝疲累的表情来:“这金华酒虽好,温过之后却极易上头,我还是喜欢冷着喝。看来,我还不如诸位夫人小姐们酒量好啊!”
说着,姬无殇仿佛根本就无视对面还涨红着脸的胡清漪。直起身来,对着素妃拱了拱手“娘娘,若我再喝下去,恐怕酒后失态。府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这就告辞了吧!”
素妃当然知道姬无殇的用意,知道这个时候他离开是最好的方法,转念一想,侧眼看着身边埋头不语的柳芙,笑道:“芙儿,你脸色有些不好,恐怕也有些醉了。正好裕王要回府,不如,就让他送你一程吧。”
“不用!”赶紧抬眼起来,柳芙直摆手。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姬无殇要在言语上帮自己对付胡清漪,但要他送自己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姬无殇倒是对素妃的议题很感兴趣,点点头:“对啊,柳小姐可是住在天泉镇的文家吧!此时已过宵禁,没有令牌,禁卫军是不会放行的。正好本王顺路,倒是可以送小姐一程,帮你向守城的官兵说明情况。”
“瞧我,竟忘了今日是十五!”身为主人的胡清涵这时插了话,对着柳芙抱歉一笑:“这席间的宾客俱是住在城内的,我倒忘记了柳小姐是从天泉镇而来。每逢初一十五,京城过了傍晚都要宵禁,若是没有令牌,那些禁卫军可不会随便放行的。正好裕王在,柳小姐,你若是拒绝了,可就得在京城里住下,明儿个才能回家呢!”
柳芙听得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知道若是不答应让姬无殇送,一来会惹人生疑,二来,自己恐怕真的要困在这京中一夜,只好乖乖的点头道:“那就劳烦裕王殿下了!”
“走吧!”
姬无殇咧嘴一笑,也不知为什么,想着要和这个小妮子一块儿走,心里虽然别扭,但却带着几丝期待。对他来说,这柳芙就好像一个亟待解开的谜语,总是让自己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迫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