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蜀中灰暗憋闷的冬天不同,第一次在京城过冬,让柳芙打心底里暖暖的,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自从那天沈氏将以前的事情倾诉而出,以前总是萦绕在眉宇间的丝丝愁绪竟消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柔和的微笑时时挂在脸上,让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阵阵暖意。
母亲心结已开,柳芙自然也放心了不少,开始安心静下来思考今后的打算。
抛开挣钱之事不说,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去一趟龙兴寺,先把马夫人的香油钱添上。
知道柳芙要去寺里办事,沈氏也暂时放下手里要完成的绣品,将前日里去锦鸿记交货时顺带为女儿买的新衣裳取了过来,亲手为其换上,母女俩齐齐穿戴一新出了门。
“娘,这几日雪下个不停,咱们多捐些香油钱给寺里吧,我听说每年冬天寺里的僧人都要到城中施粥济民,咱们虽然使不上什么劲儿,出这点儿力聊表心意还是可以的。”
柳芙懒懒的倚在母亲的怀中,手里还揣着一个暖炉,却还是觉得外头冷风丝丝往车厢里灌。但因为有沈氏在身边陪伴,并未觉得冷,脸上洋溢着甜丝丝的笑容。
沈氏轻轻捧着女儿的小脸,努力地用自身温度去暖和她:“放心吧,娘准备了银子的。除开给马夫人添的长明灯油钱,还余了一百两出来。算算,也足够上百人吃三日的热粥了。”
“一百两啊!”柳芙“蹭”地就从母亲怀中坐起来:“娘,咱们又不富裕,是不是捐的太多了啊?”
说着,柳芙脸上一副肉痛舍不得的样子,惹来沈氏和一旁暖儿的齐齐嗤笑。
“我说小守财奴什么时候变大方了?感情是有善心没善举呢!”沈氏一边儿打趣儿女儿,一边掩口“咯咯”笑个不停。
“娘!”柳芙先是瞪了一眼旁边仰头大笑的暖儿,随即一把钻入了沈氏的怀里,撒娇起来:“女儿才不是守财奴呢。这京里头贵人多了去,他们才是该多出些银子来做些事才对。咱们小家小户的,还是节约点儿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滋润了,将来有了富余再说嘛。”
“瞧你!”沈氏揪了揪柳芙的小脸,这才实话实说道:“这一百两啊里头啊,有五十两是你文爷爷出的。他本来也想亲自去一趟寺里,可皇家书院这几日正好有事,他又走不开,所以托了我以文家的名义,一齐捐了这一百两。”
柳芙听见自家只出了一半的银子,倒是立马安心了,故作严肃地转移了话题:“啧啧啧,文爷爷可真是抠门啊,才出了五十两!回头女儿一定要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小姐,这您可误会文老爷子了。”一旁的暖儿倒是见准了时机插话道:“每年腊八的时候龙兴寺照例要施粥济民,用的银子也是香客捐的。虽说银子是多多益善,可因为龙兴寺地处京城,有钱人多的不像话。大家免不了会有互相攀比之风,暗地计较谁家捐的比较多,龙兴寺单单处理这些事情就麻烦死了。为了让大家尽心,而又不借捐钱来达到其他目的,所以寺里定了个规矩:凡捐银超过五十两的,腊八天都会被邀请到寺里,可以亲自施粥给饥民。”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大家都会谨守五十两的上限了吧。毕竟名声好听是一回事儿,让那些鬼人们纡尊降贵亲自去施粥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柳芙听得稀奇,觉得这主意实在好。一家捐五十两,仅仅用来施粥是足够,还能免去这些权贵人家的明争暗斗,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柳芙心一动,望向了母亲:“娘,不如咱们腊八那天去寺里帮忙吧!”
“小姐!”沈氏还未开口,暖儿已经跳了起来:“您现在可是文家第三十二代的孙女儿了,怎能抛头露面亲自动手做那些事儿?况且饥民里头什么人都有,万一唐突了小姐和夫人怎么办!”
不理暖儿,柳芙只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娘,你怎么想?”
沈氏先是有些意外的表情,但看着柳芙的样子并非随口说说,随即便露出了笑意:“芙儿,你真的愿意亲自做这些事情?”
柳芙赶紧认真地道:“娘,我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罢了,去施粥而已,这是善举,算不得抛头露面。”
沈氏点点头:“娘虽是已婚的妇人,但并无婆家管着,去施粥倒也并非难事。既然芙儿你愿意,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会添十两银子在咱们的份子里的。”
“夫人,小姐,你们真的想清楚了?”暖儿一脸的苦相:“那些饥民可不是简单的,里面不但混着乞丐,还有不少地痞流氓,甚至还有小偷会趁此机会来寺里模鱼!小姐,宫里头每年这个时候甚至还要拨出一百人的禁卫军来维护寺里的安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柳芙摆摆手,示意暖儿不用再说了:“龙兴寺又不是野寺,你也说了,宫里会派兵增援的。有了官兵在,那些饥民就算乱点,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违法之举吧。到时候你可得跟着我一起去打下手,想溜的话,还是趁早打消这个注意吧!”
“夫人”暖儿见柳芙这儿无法劝说其放弃,只得“泪眼婆娑”地看向了沈氏。
沈氏倒是有些顾虑,但女儿坚持,她也相信这寺里腊八施粥也不是第一次,料想一切应该进行地仅仅有条才是,便道:“暖儿,你若是害怕,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了。”
“奴婢可不是弃主的懦夫!”暖儿当即就喊了起来,强撑着面子,极不情愿地妥协道:“而且有奴婢在,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帮小姐和夫人挡档不是吗”
看到暖儿一副纠结的苦样,像是吞了黄连似的,柳芙和沈氏对视一眼,反而齐齐朗声笑了出来
龙兴寺到了冬天香客已经很少了。
沈氏照例去了前头的佛堂上香祈福,顺带将捐银子的事情办妥。柳芙则找到了広真,想要询问他关于施粥的事情。
按着小和尚的指引,柳芙撇下暖儿陪伴母亲,独自一人熟门熟路地往后山而去。
据小和尚说,広真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后山的药园照料草药,柳芙曾经在他的带领下去过那个药园附近,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身上裹着厚实的毛裘披风,手里揣着发烫的暖炉,柳芙独自行来,倒也不觉得冷,反而看着山中萧索的景致,心中别有一番感悟。
在蜀中的时候,哪怕是寒冬腊月,山里头也是一片绿色。此处却不同,树木皆是光秃秃的,都掉光了叶子,枝桠上覆着厚厚的雪层,不时地会有细枝被雪压断,“咔吱”一声发出声响,远远地回荡在山间,更显幽静和空寂。
赏着雪景,不一会儿,柳芙就来到了后山腰处,只要登上这条青石阶梯转过眼前的山壁就能看到药园所在。
石板上被寺中僧人撒上了盐,即便道路两旁堆满了积雪,也不会影响路人前行。
踏在石板上,柳芙小心翼翼地,生怕湿滑的路面让自己摔跤。身上可是穿的母亲特意从锦鸿记给自己买回来的银狐披风,不沾雪,又极贵,要是弄脏了自己得心疼死。
正想着,柳芙已经绕过了山壁,一抬眼,前方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可柳芙根本顾不得欣赏药园中难得的一片绿意,因为広真旁边端立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